关彝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几天前他就已经到了。
并且也从邓珲他们嘴里知道了大概情况。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兵支援。
因为这次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五千人,就算加上邓珲他们这些零散的兵马。
满打满算也就六千人左右。
六千人,撒到这十几万人里面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关彝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他静静的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关彝他们藏身的地点距离城池相当的遥远。
远到城头上的人影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个个晃动的黑点。
可是那些两两抱着从城头摔落的身影,却在关彝的心里砸出一声声的闷响。
那是何等的决绝才能够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关将军,马将军他们好像要撑不住了。”
眼瞅着敌人已经成功攀上城头,邓珲焦急的低声说道。
关彝没有说话,他看出来此时城上场面的艰难,但敌我人数的悬殊,让关彝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展。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马奉能够守住城池。
守到敌人撑不住撤退的时候,才是他关彝出击的时候。
城墙上爆发出一阵呼喊,敌人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虽然没有看出来城内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场面还是让关彝精神一振。
自己等待的时机很有可能就要到来了!
而另一边,一座营帐里,慕容吐谷浑静静的躺在榻上。
慕容涉归面无表情的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子。
眼里满满的都是哀伤。
慕容吐谷浑被赵政拉着从城头上摔下来。
赵政当场阵亡。
而慕容吐谷浑因为身下赵政作为缓冲的缘故,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只是两人的体重加上铠甲的重量,使得慕容吐谷浑也身受重伤。
眼瞅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慕容吐谷浑并非嫡子,而是庶出。真正的嫡子慕容廆今年只有五岁,并没有跟随自己出征。
但这并不妨碍慕容涉归对这个大儿子的疼爱。
现在,儿子就要在自己面前断气,这怎么能让他不心生哀伤。
慕容吐谷浑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父亲。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身体逐渐变得寒冷,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慕容涉归感受着手中儿子的手正在一点点的变沉,最终无力的滑落。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轻轻地合上慕容吐谷浑死不瞑目的眼睛。
慕容涉归起身走出大帐。
帐外,一众部落头领正在外面候命。
慕容涉归看着地上跪着的几十个人,那是被他派去负责保护慕容吐谷浑的。
“把他们全都吊死!”
“他们的家族从今日起贬为奴隶!”
儿子死了,自然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这些侍卫不过是第一批而已。
一个个早就准备好的绳套套上这些侍卫的脖子,然后猛烈收紧。
绳子的另一头被拴在马身上,开始向后跑动。
片刻后,这些被吊起来的侍卫便没了声息。
慕容涉归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这不只是对这些侍卫的惩罚,更是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的杀鸡儆猴。
“城里的敌人已经撑不住了。”
“咱们只需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够夺下城池。”
“我慕容涉归在此立誓!”
“破城之后,除了守城的汉将,城中的所有一切,慕容鲜卑分毫不取!”
“所有的财富,人口,全都是你们的!”
慕容涉归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一众首领顿时面露喜色,眼里也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按照塞外的规矩,慕容鲜卑肯定是要拿大头的。
所以之前这些部落首领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心思。
毕竟损失的可是实打实的自家儿郎。
但现在不一样了,慕容氏放弃了城中的一切。
那抢多抢少就各凭本事了。
一众部落首领各自散去,开始组织人手投入到攻城战当中去。
没过多长时间,又一大波在数万上下的兵马开始朝着城墙奔去。
慕容涉归看着这些涌向城墙的士兵,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他要这座城的守将,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而在另一边,时刻盯着胡人动向的关彝在看到又有一大波敌人涌向城墙的时候。
眼睛里顿时冒出一阵精光。
行军打仗,别看人数动不动就几万十几万,但其中战兵的比例最多能占到三成。
就算胡人全民皆兵,这十几万人顶多也只会有一半比例的战兵。
剩下的依然是负责后勤的人。
之前攻城的兵马再加上这次派出去的兵马,虽然没有占到敌人总数的一半。
但关彝已经看明白了,敌人这是投入了所有精锐准备全力一战。
那营地里剩下的人,战斗力就相当有限了。
论如何对付这些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人,关彝很有经验。
关彝带着邓珲等人缓缓退走,来到自己的藏兵之处。
五千多兵马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关彝的指示:
“陛下说过,凡汉旗所至,皆为汉土。”
“汉旗之下,皆为大汉子民!”
“此战,我等既为解救自己的弟兄。”
“也为给幽州的汉人报仇!”
“这些胡人肆意杀害我大汉子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众弟兄,随我冲阵!”
说罢,关彝调拨马头,朝着胡人营地所在的方向冲杀过去。
身后,五千汉军徐徐而动,如同一道黑色的浪潮一般。
“邓珲!”
关彝一边提速一边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末将在!”
“等我冲入阵中之后,你便带着墨辛他们各自散去。”
“带着引火之物去敌人的营地里放火。”
“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引起骚乱。”
“千万不要和敌人做任何的缠斗!”
邓珲点了点头:
“末将领命!”
“刘响!”
“末将在!”
“你自领一队兵马,去寻他们的战马所在。”
“要尽可能的把他们的战马驱散。”
“我要让他们从骑兵变成步兵,感受一下什么叫绝望!”
“得令!”
在战马的全力奔驰下,胡人的营地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胡人士兵看着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
一开始还以为是外出劫掠的自己人回来了。
直到这些人的装扮映入眼帘,他们才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自己人。
赶紧取下脖子上的哨子开始示警。
尖利的哨声在胡人营地里响起。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
关彝一提缰绳,高速奔袭中的战马径直撞上躲闪不及的胡人士兵。
一阵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后,胡人简陋的营门洞开。
关彝就这样冲入了毫无防备的敌营。
此次关彝带来的这五千人中,一部分是当初跟着自己的无常军老兄弟。
多年折损下来,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在关彝的请求下,刘谌既没有把他们拆散,也没有继续给他们补充兵员。
这支无常军有他们特殊的存在意义。
剩下的三千多人,则是之前跟着司马楙一起投诚过来的魏军。
多年的磨合下来,这支军队在他的手里早就如臂指使。
杀入营中之后,关彝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直直的冲向敌人的中军大帐。
身后五千人紧紧跟在关彝身后,如同一支利剑直插敌人的心脏。
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慕容涉归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但正如关彝所预料的那样。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慕容涉归,以及被利益吸引的一众部落首领已经把手里最精锐的士兵全都派去攻城了。
营地里的这些,要么就是一些战斗力不强的士兵,要么就是被劫掠来的汉人。
在面对关彝的突然袭击,根本做不到有效的反击。
可即便如此,数万人马的数量对于关彝来说依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并且中军大帐永远都会有一支精锐兵马护卫。
在这支精锐兵马迎上去的同时,慕容涉归淡定的指挥身边的人去调集兵马。
准备把关彝他们围杀在这里。
但他很快就得到一个消息。
有一伙敌军突入营中,四处纵火,已经有多个地点发生火情。
再加上天寒地冻的,所有的水都被冻成了冰,根本无法救援!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涉归眉头一皱却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粮草虽然重要,但却没有那么重要。
中军护卫虽然人数不多,仓促间也没有办法形成战斗力。
但精锐到底是精锐,还是短暂的拖住了关彝进攻的脚步。
与此同时,营中的兵马在慕容涉归的命令下开始缓缓集中。
就连慕容涉归自己也亲自披挂上阵。
其余一众首领同样也翻身上马,准备出手对付关彝。
面对这种局面,关彝丝毫不乱。
先是指挥着麾下将士左右冲杀,尽可能的给骑兵创造出足够的活动空间。
紧接着又分出一支兵马堵住身后来的敌人。
自己则朝着慕容涉归冲杀过去。
身为慕容鲜卑的首领,他有成为天下共主的野心,自然也不缺和关彝对战的勇气。
双方很快就战到一起。
虽然此时的慕容涉归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
但塞外的苦寒生活磨砺了他坚韧的性格。
举起大刀挡住关彝砸下来的重击。
甚至还能够做到一定程度的反击。
关彝轻松躲过慕容涉归的进攻,眼里稍露惊讶之色。
眼前这个人,身上虽然有些勇武之气,但相貌已然是一个老年人。
没想到这胡人中也有如廖老将军这般的人物。
一夹马腹,关彝再次迎了上去。
但这一次和他交手的却不是慕容涉归,而是那些围上来的部落首领。
关彝看着围上来的这些人,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从容的接住一刀后,顺势扫向旁边的那人,慌得那人赶紧后退。
关彝用势不尽,再次抽刀回拦,又挡住身体另一侧的偷袭。
并顺势上撩。
这一次,敌人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躲闪不及的他被关彝一刀破开胸膛,从马上坠落。
关彝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继续和身前众人搏杀。
而此时的城头,马奉和司马楙脸上却露出了激动之色。
虽然有了那些百姓来帮助守城,但事实上他们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
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平民怎么可能是那些胡人的对手。
那个感激大汉替他报了杀母之仇的少年。
刚刚捡起地上的兵器就被跳上城头的胡人士兵一刀开膛破肚。
肚子里还有尚未消化的窝头。
但他们却用性命给汉军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直到敌人的大营中又冲出来数万人马。
一股绝望涌上两人的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在更远的地方,一支兵马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并朝胡人大营中杀过去。
“援军!”
“是援军到了!”
司马楙高声尖叫道。
激动之下,让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有些扭曲。
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实打实的援军。
随着司马楙的这一声呼喊,更多的人注意到那支正在朝胡人大营冲杀的自己人。
这一幕犹如一支强心剂一般注射到所有人的心里。
援军到了,那就意味着有生的希望!
这个念头让城头的汉军再次爆发出一阵潜力,硬生生的挡住了胡人这波生力军的冲击。
而在胡人的军营里,关彝的勇猛让那些胡人首领心生怯意。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勇猛的汉人武将!
一个念头开始在他们心头升起。
汉人王朝真的已经衰落了吗?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勇猛的武将?!
与此同时,一个更加要命的噩耗传了过来。
在关彝和邓珲他们吸引了大多数胡人兵马注意力的时候。
刘响已经摸到了他们圈放战马的地方。
并且成功的杀了守卫,把这些战马驱散开来。
这个消息传到慕容涉归的耳朵里,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
没了战马的鲜卑人,还怎么纵横天下!
而其他人的心里也和慕容涉归的想法 一样。
更要命的是,他们无法确定这支几千人的队伍是不是汉人的先头部队。
几千人都这么猛,若是让汉人的大部队杀过来,自己岂有活路?
众人的心中开始萌生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