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片月白锦缎。
他看着眼前人这副模样,刚刚压下去的痛楚似乎又清晰了几分,胸腔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更是翻涌起来。
他想说“看看你是不是又装病”,想说“方多病那蠢货能照顾好你?”。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烛火噼啪声盖过的冷哼。
窗外天色见亮,第一颗星子悄然爬上黛色的屋檐。
笛飞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躲避时带起的、属于李莲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而床榻深处,李莲花抱着被子,偷偷抬眼望了望那个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身影,悄悄松了口气,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在暖黄的烛光下,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暮春的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将窗外的竹林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墨绿。
客栈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笛飞声站在床边,背对着光,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身形挺拔如松,玄色衣袍上还带着雨丝的湿气,却丝毫不见狼狈,只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像山雨欲来的天际,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角落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竟似也在这气压下瑟缩。
李莲花斜倚在床榻边的软榻上,手里轻拢发丝,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几乎要在自己身上灼出洞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担忧,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咳咳……”
李莲花故意低低咳嗽了两声,青丝在指尖轻轻翻过,声音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阿飞,你再这么站着,这屋子的木头怕是都要被你盯出裂痕了。”
笛飞声没动,只是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烛光终于照亮他的脸——眉头紧锁,墨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脸色是沉下来的。
像是覆了一层薄冰,连平日里那双总透着桀骜锐利的眼睛,此刻也被浓重的郁色笼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间的话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配上他那张惯常冷硬的脸,竟透出几分笨拙的执拗。
李莲花放下被子,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望着笛飞声,眼神里是惯常的温和,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没事,”
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慵懒。
“只是有些困了,大概是这雨天总让人提不起精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笛飞声因内力未复而稍显沉滞的气息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叮嘱:“我说老笛,你这刚解了蛊毒,身子骨还虚着呢!”
“关河梦千叮万嘱,说你体内真气驳杂未稳,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运功调息,更不可妄动内力。”
这话一出,笛飞声的脸色更沉了。
他低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李莲花身上。
对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累了。
可笛飞声是谁?他是与李相夷齐名的绝顶高手,纵然此刻功力未复,对气息的感知却依旧敏锐。
他清楚地捕捉到李莲花说话时,指尖几不可察的微颤,以及那看似平和的语气下,一丝极力掩饰的虚弱。
“瞎话张嘴就来。”
笛飞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磨过玉石的粗粝。
“你当我看不出来?”
他往前一步,几乎要走到李莲花面前,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你胸口处哪来的血迹,你受伤了!”
李莲花只着中衣,白净整洁的衣服上还有点点血迹,不注意察觉不到。
笛飞声有些慌了,怕他受伤,倾身抬手,欲要解开他的衣服查看。
李莲花吓得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衣领,身子侧身躲过。
“哎哎哎,”
李莲花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夸张的无奈表情。
“老笛,你这是干嘛,说话就说话,怎么跟方多病似的?”
“动手动脚,摸来摸去的,影响多不好!”
“再说了,我是什么人?不过是蹭破点皮罢了,哪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他说得轻巧,仿佛胸口处传来剜心的疼痛,恍若未觉。
笛飞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强撑的平静,看着他指尖无意识蜷缩的小动作,心中那股郁气更盛。
他知道李莲花的性子,越是紧要的事,越是轻描淡写。
他想问,想问他究竟是怎么伤的,何人伤了他,想问他伤如何了,想问他为何总是这般不肯让人省心。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更怕问出口,得到的仍是对方云淡风轻的一句“没事”。
这世间,怕是只有李莲花能让他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变得如此束手无策。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石屋里沉寂的空气上。
笛飞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移开目光,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幕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
没事就好。
只要他没事,便好。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那股焦躁稍稍平复了些,只是看向李莲花的眼神,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关河梦既然说了要你静养,你还是在床上躺着。”
李莲花挑眉:“我在这样坐着挺好……”
“躺着。”
笛飞声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关怀。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却又在触碰到李莲花衣袖时顿住,最终只是板着脸,用眼神示意。
那黑沉的脸色,那低气压的周身,还有那明明关切却偏要装作凶巴巴的模样。
李莲花看着他,终是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纵容,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好好好,怕了你了。”
他撑着床沿想好生躺下,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被笛飞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手臂。
入手一片微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笛飞声的指尖猛地收紧,眼神瞬间又沉了下去。
李莲花却像是没感觉到,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轻松:“老笛,你看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好了好了,听你的,躺着还不行吗?”
屋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雨声和油灯芯爆裂的轻响。
笛飞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持刀杀人,也曾解蛊疗伤,此刻却只想将那个总爱说瞎话的家伙好好护在怀里,不让他再受一丝一毫的伤。
他知道,李莲花的“没事”,从来都不是真的没事。
但这一次,他会守着他,直到他真正没事为止。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