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河梦?”
李相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撑着身子坐起,目光落在笛飞声手背上的包扎处,又想起昏迷时那模糊的影像。
一个穿着青衫、面容尚显年轻的男子,正拿着药瓶俯身靠近他,眉眼间是熟悉的专注与医者仁心。
那时他意识昏沉,只觉得那身影既熟悉又遥远,如今想来,除了关河梦,还有谁能有这般医术,解了这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的奇蛊?
笛飞声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的纱布:“这小子的医术……倒是比那个叫花子强多了。”
他想起十年后与李莲花初逢,那时的他没有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样子。
曾经的剑神李相夷,化名李莲花,明明医术通神,却总爱装疯卖傻。
“这么厉害的蛊毒,说解就解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甚至还有点……耿耿于怀:“可当年的碧茶之毒……”
话音未落,他和李相夷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十五年后,李相夷中碧茶之毒,身中剧毒,内力尽散,容貌尽毁,从此隐姓埋名,成了李莲花。
而关河梦,作为他当年的好友和医者,难道真的解不了?还是……
山风吹过,带来簌簌的声响,也吹不散两人心中那瞬间升起的疑云。
鼻尖的苦涩味似乎又浓了些,不知是药味的残留,还是这未解的谜题,本身就带着这般沉甸甸的苦意。
李相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却稳定,没有了中蛊时那种细微的颤抖。
他知道,关河梦救了他们,但为何偏偏是这次?
阳光依旧刺眼,却不再让他感到灼痛。李相夷深吸一口气,那苦涩的味道似乎顺着呼吸道沉入心底,与某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抬眼望向远方被云雾笼罩的山峦,江湖路远,恩怨未了,而这突如其来的“新生”,究竟是关河梦的妙手回春,还是另一场未知命运的开端?
笛飞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内力回归的畅快感让他紧绷的嘴角稍稍放松。
他瞥了李相夷一眼,见他仍在沉思,不由道:“想什么?能活着,就别琢磨那些没用的。”
李相夷收回目光,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只是在想,这苦,到底是药味,还是别的什么。”
鼻尖的苦涩,挥之不去。
就像那些埋在时光里的过往,和前路未知的风雨,注定要伴随着他们,重新踏入这波谲云诡的江湖。
“聒噪。”
低咒一声,他撑着床头雕花猛地坐起,玄色中衣滑落肩头,露出锁骨下狰狞的蛊痕。
伤口牵扯处传来细密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
指尖在床榻边缘按出青白指印,他利落地捞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动作间带起的风将桌案上未凉的药碗撞得叮当作响。
外袍系带在指间翻飞成结,他忽然顿住动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带着点手忙脚乱的急促。
“你……你干嘛去,等等我!”
李相夷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又混着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笛飞声从铜盆倒影里瞥见那人跌跌撞撞地往身上套着月白长衫,玉带扣歪歪扭扭地挂在腰间,墨发散落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无聊。”
笛飞声甩袖转身,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道凌厉的风。
他懒得再看身后那人手忙脚乱的模样,径直推门而出。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落在回廊青砖上,像一道出鞘未归的剑。
李相夷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
喉间那句“蛊毒未清不宜动武”终究没说出口,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胡乱将长发束起,抓起墙角的竹杖便追了出去,鞋子在石板路上敲出零碎的声响。
檐角铜铃在微风中摇曳出清泠的调子。
笛飞声按着隐隐作痛的丹田,在庭院错落的回廊间穿梭。
这客栈还挺大的,亭台楼阁九曲十八弯,此刻却静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眯眼环顾四周,假山石后、水榭栏边,都没有那个总爱穿着素白衣衫的身影。
“李莲花……”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竟有些陌生的滞涩。
自东海一战后,李相夷便化作了李莲花,那个摇着折扇、煮着莲花清粥的江湖游医。
可此刻,他只想找到那个会在他中蛊时皱眉喂药、会在他烦躁时唠叨个不停的人。
转角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夹杂着少年人的咋咋呼呼。
笛飞声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到了隔壁院落。
雕花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暖黄的烛光。
他推门的动作带着惯有的霸道,“砰”一声巨响惊得屋内两人同时抬头。
方多病正手忙脚乱地往铜盆里兑热水,闻言吓得手一抖,木勺“哐当”掉进盆里。
而床榻上那个裹着锦被的人,果然是李莲花。
只是……
笛飞声的眉头瞬间拧成川字。
李莲花靠在软枕上,素白的脸色比身上盖着的月白锦被还要寡淡,唇瓣没什么血色。
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连平日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角,此刻都透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他怎么了?”
笛飞声的声音冷得像冰,大步跨过门槛时,玄色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甚至觉得,李莲花这副模样,比他这个刚刚解了蛊毒的人还要狼狈。
方多病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委屈:“我也不知道啊,下午还好好的在院子里晒药,突然就说头晕,回来就一直躺着……”
话音未落,笛飞声已经到了床边。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微凉,径直就要去掀李莲花身上的被子。
他倒要看看,这人为了偷懒,又在搞什么鬼。
“唔!”
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般往床榻内侧缩去。
李莲花刚从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就看见一只覆着薄茧的大手朝自己伸来,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背脊撞在冰凉的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阿飞你做什么?”
他抱着被子,一双清澈的眸子睁得滚圆,水光潋滟地看着笛飞声,长睫微微颤抖。
苍白的脸颊因为惊吓泛起一点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缩在锦被里,竟真像个受惊的闺中女子,透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