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渐歇,阳光透过客栈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药柜间,关河梦与云初微相对而立,案上摊开着数卷古旧医书,泛黄的纸页间墨迹淋漓,多是关于南疆蛊术的记载。
空气中除了草药的清苦,更弥漫着一种凝重的专注——李相夷与笛飞声所中之蛊,此刻正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在两人指尖缓缓展开。
关河梦指尖划过一页手绘蛊虫图谱,那虫身似蚕,遍体赤纹,尾端生着三根细如牛毛的毒刺。
“此乃‘南疆双宝’,雌虫寄生于笛飞声体内,雄虫则在李相夷体内。”
他语声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
“南疆巫蛊一脉,擅以精血饲蛊,此蛊以骨血为引,中者脏腑渐蚀,却留一线生机,逼得人不得不受施蛊者操控。”
云初微伸手翻过另一卷医简,素指停在一段朱砂批注处:“师祖药王曾言,凡蛊毒深种,必与气血相融。”
“你看这‘白足心蛭蛊’的解法——需以寒玉镇其活性,再用百解草煎剂通脉,最后以活人心血为引……”
她忽然顿住,眉峰微蹙,“可此解法过于霸道,且‘活人心血’一说,未免有违医道。”
关河梦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书页边缘果然有一行小字:“非大忠大奸之血不可引,否则痋虫反噬,五脏俱焚。”
他指尖轻叩书页,沉吟道:“南疆蛊术与南胤巫医同源,却更重诡谲狠辣。”
“这白足心蛭蛊能在人体内蛰伏三年而不发,一旦催动,七日之内必令宿主化为血水。”
“如今李少侠与阿飞公子体内的子痋已受母痋牵引,开始噬咬经脉……”
他忽然抬眼,目光与云初微相接:“云姑娘可知‘以毒攻毒’的变体?药王经中记载,曾有人以金蚕蛊的蜕壳,混入断肠草汁液,逼出了盘踞心脉的铁线蛊。”
云初微眸光一亮,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颈瓷瓶,倒出数片薄如蝉翼的银灰色鳞片:“这是我从苗疆一位老巫医处求得的‘冰蚕蜕’,本是极阴之物,正好可克制白足蛊的阳毒。”
“只是……”
她将鳞片置于烛火上,那鳞片竟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此蜕遇热即化,必须在施针时以玄冰内力封入穴位,稍有差池,便会灼伤经脉。”
关河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盒。
盒中躺着九根细如发丝的金针,针尖隐隐泛着幽蓝:“这是‘醉仙针’,以五毒之首的金背蜈蚣浸泡七七四十九日,专为破蛊而制。”
“只是下针之处需在‘膻中’与‘命门’之间,共十二处大穴,稍有偏差,便会令痋虫狂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医书在案间翻飞,草药的碎屑簌簌落在青布衫上。
关河梦以银簪蘸取药汁,在羊皮纸上勾勒经脉走向。
云初微则将冰蚕蜕研成粉末,混入以清晨露水调制的百草浆中。
窗外的荼蘼花影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在书页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竟似一幅浑然天成的医道图谱。
“有了!”
云初微忽然轻呼一声,指尖点在《蛊经》残卷的一角,“这里说,心蛭蛊喜食纯阳内力,若以至阴之物引其出窍,再用‘醉仙针’钉住虫足……”
“只是这‘至阴之物’,普天之下唯有‘玄冰髓’可寻,那是极北冰渊下的万年寒精,十年前便已绝迹。”
关河梦放下手中的银簪,走到药柜最顶层,取下一个蒙尘的漆盒。
盒中躺着一块状若水晶的寒冰,内里竟封印着一滴流转的幽蓝液体。
“三年前我在昆仑山采药,偶遇一位垂死的女子,她赠我这半滴玄冰髓,言明可救世间至阳之毒。”
他将漆盒推到云初微面前。
“只是此髓寒气入髓,施术者需以自身内力为引,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
房间内一时寂静,唯有烛芯爆响的轻响。
云初微看着那块寒冰中流转的幽蓝,又看向关河梦袖口露出的一截绷带。
那是前日为笛飞声试针时,被痋虫反噬所伤的痕迹。
她忽然轻笑一声,取过银针在烛火上炙烤。
关河梦握着玄冰髓的手微微一顿,耳根泛起薄红,却只淡淡道:“当务之急,是定下施术顺序。”
“李少侠体内的雄痋已初显异动,需先以冰蚕蜕稳住,阿飞公子那边……”
“我去给阿飞公子施针。”
云初微忽然打断他,将冰蚕蜕粉末小心装入瓷瓶。
“他性子刚烈,痋虫若察觉外力侵入,定会疯狂噬咬。”
“用我南胤的‘安神咒’,或可让他暂时昏睡。”
关河梦看着她束起长发,露出纤细的后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药王图腾的玉佩:“此乃师伯所赐‘金针令’,持令可调动金陵苏家在江南的所有药圃。”
“你去取三株千年人参,我需用其精气护住李少侠的心脉。”
两人正商议间,内室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李相夷被方多病搀扶走出,额角沁着冷汗,显然是痋虫又在作祟。
他看到桌上的玄冰髓,眼神微动:“关兄这是……要用‘冰火淬毒’之法?”
“此术需施术者以自身经脉为炉,将玄冰髓的寒气与醉仙针的毒性中和,稍有差池便是同归于尽。”
李莲花端着药碗从后院进来,闻言差点把碗摔在地上:“什么同归于尽?关神医、云姑娘,你们可别乱来!不就是解个蛊吗,难道就没有温和点的法子?”
关河梦将玄冰髓重新封存,走到李莲花面前,指尖搭在他腕脉上:“李少侠体内的雄痋已认主,若强行剥离,必令经脉寸断。”
“唯有以玄冰髓逼出虫王,再用醉仙针钉住其七寸。至于风险……”
他看向云初微,两人目光交汇间已是了然,“行医者,本就该有舍身之心。”
云初微忽然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银簪,在烛火上烤得通红,然后猛地刺入自己左臂。
鲜血滴入盛放冰蚕蜕粉末的瓷瓶中,瞬间腾起一股青白烟雾。
“以血为引,痋虫才会离穴。”
她用布巾按住伤口,对目瞪口呆的方多病笑道。
“袁公子,呆着做什么?去后院多备些炭火,我们要熬个通宵了。”
李莲花看着两人有条不紊地准备药材,关河梦将醉仙针按次序排列在锦帕上。
云初微则用银刀剖开千年人参的须根,忽然轻声道:“关兄,云姑娘,当年药王谷遭劫时,有位南疆巫医曾说过,白足心蛭痋的解法,需以施蛊者的心头血为引……”
关河梦手中的银针一顿,与云初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方多病挠着头想问什么,却被李莲花一把捂住嘴。
客栈内的药香忽然变得浓烈起来,烛火在微风中明明灭灭,将三人俯身研究医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荼蘼花瓣被夜露打湿,悄然落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