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残红掠过朝月派破败的飞檐,李莲花垂眸望着方多病手中流转银芒的黑曜石。
珠子里的银沙如猫眼般流转,将他的瞳孔映得忽明忽暗,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房。
上辈子他十五岁时,益州城的梅雨季,少年时的自己与师兄单孤刀、乔婉娩在铁甲门做客。
那时的施观豪还是个豪爽的中年汉子,腰间这块黑曜石随着他的大笑不住晃动,“这是陛下御赐的,说咱们铁甲门锻造的玄铁重剑削铁如泥!”
“李莲花?”方多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少年轻叩手中的黑曜石,银沙在幽暗中划出诡异的弧光。
“你脸色这么差,莫不是认出了什么?”
笛飞声突然上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黑曜石。
他曾是金鸳盟盟主,对贡品之事自然知晓一二:“这银沙黑曜石产自南诏国的炽焰山,每年只产三块,向来都是南诏王亲自献给大熙皇帝。”
“寻常江湖门派,绝无可能染指。”
云初微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自小在江湖中长大,从未见过如此珍贵的贡品流落民间。
朝月派不过是靠贩卖药材为生的小门派,掌门玉罗刹虽然心狠毒辣,怎么会......
李莲花的目光扫过堂中狼藉。
他倒是想起了前世江湖中流传的故事,益州铁甲门获封朝廷嘉奖,陛下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由内宫使者和益州府士数十人,送往铁甲门的途中被人偷袭杀害,其中丢失的就有这一个。
只是玉罗刹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劫杀朝廷的人。
后来这黑曜石怎么回到,施观豪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朝月派与铁甲门有往来吗?”李莲花的声音平淡如水,却惊得方多病手中的黑曜石险些落地。
“这......”方多病挠挠头。
“我查过玉罗刹的账本,他确实每月都会给铁甲门送去上好的止血药材,但......”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放大。
“难道朝月派知道铁甲门劫案的真相,所以才......”
笛飞声突然冷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有趣。堂堂朝廷贡品流落江湖,铁甲门又与朝廷关系匪浅。”
“看来这背后,藏着条大鱼。”
暮色渐浓,云初微望着三人凝重的神色,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她悄悄将袖口的银针握紧,她有些担心主上的身子,主上现在身子弱,劳累不得。
“明日去铁甲门。”
李莲花转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手中的莲心剑发出清越的嗡鸣。
他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
方多病将黑曜石收入锦盒,突然瞥见李莲花单薄的背影。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江湖游医,此刻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又变回了当年名震天下的四顾门门主。
夜色笼罩朝月派,唯有药香与血腥气在空气中交织。
谁也没有注意到,暗处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手中的令牌刻着狰狞的虎头......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药香裹挟着淡淡檀香扑面而来,床榻上那人裹着墨色棉被蜷成一团,发梢凌乱地垂在枕畔。
\"李莲花,快起来了,我们该出发去铁甲门了。\"
他刻意放轻的声音惊起梁间燕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床上的人却只翻了个身,发出含糊的嘟囔。
李相夷哭笑不得。
记忆里中的自己永远是破晓前便在演武场挥剑的少年,此刻眼前人却比深闺小姐还嗜睡。
他上前掀开纱帐,晨光斜斜掠过那人苍白的脸,眼下青影浓重得像是被墨汁洇染,倒让他想起初见李莲花时也是这番模样。
\"再不起,黄花菜都凉了。\"
他伸手拽住棉被一角,却在触及对方手腕时突然僵住。
那处肌肤凉得惊人,腕骨瘦消得吓人,全然不似个练武之人。
李莲花被冷风激得一颤,混沌的意识突然被熟悉的香味唤醒。
他强撑着睁开眼,朦胧间望见少年挺拔的身姿立在窗前,晨雾勾勒出他玄色劲装的轮廓。
\"李相夷,你干嘛,我还没睡醒呢?\"
沙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他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却被李相夷一把拽起。
单薄的里衣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利爪撕裂的伤口,即便愈合后仍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李相夷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道伤疤。
李莲花这老狐狸,说一半留一半,他只说他是十五年后的他。
可他这一身的伤,期间发生了什么从不告诉他。
这几日,他总是在梦中梦到李莲花和人打架,掉入海中。
此刻看着眼前人,他喉间突然发紧,仿佛又看见当年在惊涛骇浪中浮沉的身影。
\"不是要去铁甲门吗,查找贡品失踪案的线索。\"
李相夷别开眼,将备好的外袍甩在他身上,\"你既说要追查银沙黑曜石的下落......\"
\"知道了知道了。\"
李莲花打着哈欠套上衣服,发间玉簪随意一挽,倒有几分江湖浪客的不羁。
他起身时脚下虚浮,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却在瞥见铜镜中两道身影时呼吸一滞。
镜中两人并肩而立,李相夷剑眉星目,腰间龙纹玉佩泛着冷光;
他自己形容憔悴,旧衣上还沾着昨夜熬药的药渍。
恍惚间,时空仿佛重叠,十五岁的李相夷与三十岁的李莲花在此刻相遇。
中间隔着的是被毒酒摧毁的武功,是沉入海底的四顾门,是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墨叽什么。\"
李相夷率先踏出房门,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云姑娘他们还等着你呢?要是晚了......\"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李莲花系紧披风跟上来,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他肩头,将半张脸照得透亮。
他似有所觉地转头,与李相夷目光相撞的刹那,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鸿一瞥的倒影——那是多年前并肩立在四顾门前的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庭院里的老梅树突然簌簌落英,粉白花瓣飘落在两人肩头。
李相夷伸手欲拂去他发间落英,指尖却在触及发丝时猛然顿住。
远处传来云初微她们的声音,惊破这短暂的静谧。
\"走吧。\"
李莲花转身走向拴马处,腰间药囊随着步伐轻晃。
\"铁甲门的路可不好走,若是误了时辰,指不定又要错过什么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