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岳广智拎着一个破布包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监狱大门,他头发长了,覆盖住额头,有一缕垂下来,遮着左边眼睛。
布包里装着简单的几件东西,半旧的牙刷,半管牙膏,一把剃须刀,还有三分之一啃剩的面包。
狱友笑话他:“你出去就是有钱的少爷了,还要这些干什么?”
同寝室的黄毛想要他的剃须刀,他仿佛没听见,径直出来,黄毛在后面低咒一句:“小气鬼!老妈都成着名作家了,还拍了电影,你出去要什么没有?连个破剃须刀都不舍得,穷命!”
岳广智微不可察扯了下唇角,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这副样子怎么好意思去见妈妈,他要找个地方好好收拾自己一下,即便没有像样的衣服,至少整理得干净一点。
还得靠这个剃须刀刮胡子呢。
垂着脑袋走到大门外,都说出去了就不要再回头,此刻他却有回头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的冲动。
这段屈辱痛苦的日子,磨砺了他的性情,从最初的不甘、耍赖、逃避,到最后的麻木、沉默、悔恨,心路走得很艰难。
最初他还想着怎么样立功获得减刑,早点出来。可某一天,他忽然脑袋清醒了似的,站在上帝视角审视自己的过往。
肆意享受挥霍着妈妈的爱,又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亲手给她心上扎了一刀,来自唯一儿子的这一刀,对妈妈的伤害是最深的吧?他不配为人子!
为了赚钱,过豪门生活,他分不清是非善恶,亲手把表妹喂给孙成志这只禽兽,致使她身体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他又洗黑钱,贪墨慈善捐款,欺骗利用病入膏肓的可怜人,他更不配为人!
他不着急出去了,慢慢品尝体味着监狱里的每一天,以他的所作所为,三年的牢狱生活,惩罚实在太轻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学会了俭省,哪怕是断了的鞋带,他都要系个疙瘩连接起来再用,鞋子不穿破不会换。
梅雨声时不时来看他,给他带很多东西,还有好吃的,他任由狱友抢了去。问他过得好不好,需要什么,他总是笑着说,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
他不能再让妈妈为他操心了,看着梅雨声越来越年轻、神采飞扬的样子,他感到心酸又欣慰。
忍不住暗想,幸亏离了婚,离开了岳江亭,妈妈获得了新生。否则,她一辈子都将被捆绑在家庭琐事中,从他记事起,就没看到梅雨声眼里有像现在这样的光芒和神采。
她终于和秦楚结婚了,岳广智觉得非常惊讶,那样龙章凤姿的男人,竟然被老妈收服了。
他很想大笑,为自己老妈感到骄傲。
也深深祝福他们。
想到自己破碎的婚姻,除了那次离婚,沈莹莹再也没露面,甚至都没去看看轩轩,真是个狠心无情的女人!
岳广智想,出狱后一定踏踏实实找份工作,抚养轩轩长大,不能总是拖累妈妈。
如果遇到像妈妈那样的好女人,他一定要抓住,若没有,他一辈子不再结婚。
胡思乱想着,脚步逐渐加快。
耳畔突然传来两下汽车的喇叭声,抬头循声望去,见一辆海夜蓝GLc停在不远处,车门打开,梅雨声率先下来,随后,秦楚和梅子辰相继下车。
岳广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雨声浅笑吟吟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出来之前也不知道洗洗澡刮个胡子,邋里邋遢的!”
“妈!”岳广智声音嘶哑,哽咽着叫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没料到这么多人来接他,以为他们都讨厌他,瞧不起他。
“行了,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梅子辰嫌弃地斜睨着他,“快上车,回家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都快成乞丐了,臭死了!”
“舅舅!”岳广智吸了吸鼻子,望了望秦楚,“秦叔……”
秦楚笑着点点头:“上车吧,回家再说。”
“家?”岳广智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刚才还在琢磨,去哪里洗漱一下呢。
他名下的房产和钱都被扣押,现在身无分文了,实在不行,他想先去老爸那里。
没想到妈妈和舅舅他们都来接他了,这么说,他们不再生他的气,原谅他了?
岳广智心里一松,脸上浮起笑容。
上前摸了摸那辆海夜蓝的车,心里惊叹,老妈真是今非昔比了。
回到家,轩轩刚上一年级,在学校没回来。岳广智松了口气,他既盼着又害怕见到儿子。
他这副样子,没脸见孩子。
何清敏推着轮椅过来,眸中含泪叫了声:“小智?”
岳广智疾跑几步,噗通跪在何清敏面前,大哭出声:“外婆!呜呜……”
何清敏抱住他,抚着他杂乱肮脏的头发,流着泪安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梅雨声悄悄抹了把眼泪,秦楚握住她肩膀紧了紧。
“快去洗澡!”梅子辰等岳广智哭得差不多了,冷着声命令,扔给他几件衣服,“臭烘烘的,把你外婆熏坏了。”
岳广智听话地站起身,接过衣服,进了洗浴间。
“唉,看起来真是受罪了。”何清敏叹口气,“不过好像比以前沉稳多了。”
“刚出来老实一点儿,看以后吧,现在还说不定呢。”梅子辰说。
梅雨声横了他一眼:“小智确实比以前懂事了,要是真能改头换面,这三年算是没白受苦。”
秦楚换下衣服,去厨房准备给岳广智做点好吃的,梅雨声跟进去。
“我来吧,你歇会儿,吃完饭还要去见孙导。”梅雨声挽起袖子,从秦楚身上解下他刚系好的围裙,围在自己腰上,踮起脚在秦楚脸颊上轻轻一啄,“还要去接小星和小月。”
秦楚眼里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探手搂住梅雨声,把脸凑过来:“这边也要。”
梅雨声宠溺一笑,又啄了他另一边脸颊一下,用手轻轻抚了抚:“给你做肉包吃。”
秦楚赖在梅雨声身上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岳广智洗了半个小时才出来,浑身蒸熟了似的冒着热气,穿的是梅子辰的衣服,尺码有点大,倒也宽松舒适。
“广智回来了?”门口传来谢明琪的大嗓门,“轩轩,快去,你爸来了!”
岳广智擦头发的手一滞,满眼期待地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