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国看着她,眼神深邃了些,继续说道。
“你爸的身份,在这年头,就像黑夜里的明灯,太亮眼了。这‘成分’二字,是多少人想抓的小辫子,又是多少人往上爬的梯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家,可能就是某些人眼里的‘红利’。”
娄晓娥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嘴里发苦。
“红利……他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
徐建国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这里面牵扯的,可不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四九城这潭水,深着呢。你看着风平浪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漩涡。那些天天跟你爸称兄道弟的,有几个是真心的?难说。”
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接着道。
“不说远的,就说这国际形势,也是一天一个样。港岛那边,虽然也不是世外桃源,做生意一样有风险,但至少,眼下看来,算是个能喘口气的地方。总比在这儿干耗着,等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暴风雨强吧?”
娄晓娥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她心上。她父亲也曾隐晦地提过一些担忧,却从不像徐建国这样,把一切都撕开揉碎了摆在她面前,让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爸他……他总念着故土难离。”
娄晓娥的声音有些干涩。
“所以啊,才要早做打算。”
徐建国放下缸子,
“有些事,看明白了再动,就晚了。”
一瓶二锅头不知不觉已经空了。
娄晓娥双手托着腮,脸颊上飞起两团红霞,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徐建国,里面有迷茫,有震惊,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崇拜的光彩。
“徐建国,你……你懂的真多。”
她舌头稍微有点打结,但语气却很认真,
“真的,就你这份见识,这份通透,在轧钢厂当个采购部长,真是……真是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干大事!”
她说着,目光在桌子上一扫,看到旁边还有一瓶没开的酒,便伸手去够。
“不行,今天……今天我得好好敬你!你点醒了我!”
徐建国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酒瓶冰凉的触感让娄晓娥瑟缩了一下。
“晓娥,别喝了,再喝就多了。”
“多?多怕什么!”
娄晓娥忽然就激动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睛也红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家?我哪有家?许大茂那个挨千刀的,他把我当人看了吗?我的嫁妆,他偷偷摸摸拿出去多少!他在外面养的那些狐狸精,当我不知道?他还说我生不出孩子,把错都推我身上!我娄晓娥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愤。
“凭什么呀?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份罪?难道我就不配有个安稳日子?不配被人好好疼一回?我有时候真恨不得……”
她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徐建国下意识伸手去扶。
娄晓娥却一把推开他,指着门外,又像是在指着某个看不见的人,哽咽着。
“我过够了!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
徐建国脑子“嗡”的一下,真有点懵。
他确实后悔刚才拦那一下了,早知道她喝多了是这反应,还不如让她继续。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伸出去扶的手还没等缩回来,娄晓娥已经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和女人特有的淡淡香气,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
很软。
这是徐建国的第一反应,随即就感觉到胸前的衣料迅速湿了一片。
怀里的人没了之前的激动,肩膀却控制不住地一耸一耸,压抑的哭声从他胸口传出来,闷闷的,带着让人心头发紧的委屈。
“呜……我不想活了……徐建国……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鼻音。
得,这是真上了头,心里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徐建国有些手足无措,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大男人,被个醉醺醺的女人这么抱着哭,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可就这么推开吧,听着她哭得这么伤心,又觉得忒不仗义。
万一她真有个好歹……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他僵硬地抬起手,学着不知道在哪儿看来的样子,轻轻拍着娄晓娥颤抖的后背,嘴里干巴巴地安慰。
“晓娥,别哭了,啊?多大点事儿,日子总得过。你看我,不也……”
话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果然,娄晓娥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全蹭在了他刚换上的的确良衬衫上。
徐建国心里叹了口气,得,这件衬衫算是彻底报废了,回头怎么跟家里那位解释也是个麻烦事。
他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这只受伤的小兽,另一只手原本是想虚扶一下她的腰,免得她哭得腿软站不住滑下去。
可怀里的人哭得投入,身子软塌塌的,他手那么一搭,也不知怎么就稍微往下滑了些,落点就有些微妙了。
嗯?这手感……
隔着一层不算太厚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那惊人的柔软和美好的弧度。
徐建国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
赶紧挪开?
好像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人家正哭得天昏地暗呢,自己在这儿瞎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不挪?万一她等会儿反应过来,会不会直接给他一巴掌?
也就是一刹那的犹豫,娄晓娥似乎哭得太投入,或者说酒精麻痹了她的部分感知,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小小的“意外”。
她只是更紧地揪住了徐建国的衣襟,仿佛那是能救命的稻草,恨不得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哭进他怀里。
徐建国心里那点刚升起的不自在,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加陌生的、带着点刺激的异样感觉悄悄取代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想挪开?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徐建国啊徐建国,你可真不是东西!
人家姑娘正伤心欲绝呢,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趁人之危?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从手掌下的触感上移开,可那感觉实在太鲜明,太具体,几乎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她压抑的抽噎,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在微微地颤动。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