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太顺利了反而……”,霍青山凝眉,“钱雪不会那么轻易把命门彻底暴露出来。”
陆枫也陷入了沉思,“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情报是假的?”
默声了好一会儿,霍青山才缓缓摇头,神情依旧严肃,“情报是真的,只是给我们情报的那个人未必完全了解钱雪。”
同床异梦,各怀鬼胎,莫过于此。
是人都有软肋。徐鹏刚的软肋就在于“用人不贤”,像陈彪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能一直留在身边委以重任,他注定会失败。他疑心病太重,因而过分看重忠诚,可手下的人徒有忠心却没有能力,这是愚蠢,在这一行,犯蠢就等于找死。
聪明一世,败在了糊涂一时。
而钱雪的软肋就在于她狠,但是不够狠。没有人性,却唯独残存了一丝母性。凡事怕就怕这种,无限逼近极端,但又没做到真正的极端。对待绝大多数人,手段残忍至极,杀伐果断,这样极易招惹仇恨。可浑身长刺的背面竟留出了一小块软肉,只能祈祷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条“小尾巴”,如若不然,迟早会被人推下地狱。
这个耐人寻味的地址和日期既然能够传到陆枫手上,大概率不会是空穴来风,有枕边人想要借刀杀人。
可话又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能够站在那个位置,八风不动多年,也一定都有过人之处。
徐鹏刚足够谨慎,心思深沉,所以赤狐一度命悬一线,而他也差一点逃出生天。
至于钱雪的过人之处在于哪?
还有待探索。这些年她一直身居境外,行踪隐秘,鲜有直接交锋,陆枫一行人对她知之甚少。
而这一点也正是霍青山和陆枫的软肋,他们不够了解对手。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倘若是雾里看花、管中窥豹,即使智者千虑,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次的追捕行动,霍青山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最佳的机会,甚至是唯一一次机会。错过这一次不是要不要再等上一年的问题了,而是从此再也没有可乘之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更何况那是钱雪。
……
六月二十九号,下午,王府井百货大楼。
胡舒兰拉着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闷在家里的女儿出来逛街,过两天就是孟呦呦的二十二岁生日。
孟呦呦出生在七月的第一天,正好是建党节,在她出生之前孟家人还不知胡舒兰的肚子里怀得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但这并不影响孟伟光等在分娩室外的时候,就给他的心肝孙子取好了名字——孟建党,说是这个名字正统,一听就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让人放心,以后好发展。
结果出来的是个女孩,孟伟光也就没再坚持这个名字,最后还是胡舒兰给取的“呦呦”二字。
按照以往惯例,除了孟呦呦在美国留学的那几年,只要她待在父母身边,胡舒兰每年都会提前带她买一套新衣服,孟正平在她生日当天只要是没有特别要紧的工作,都会特意调出时间亲自下厨为闺女做一桌菜,给她庆祝生日。
今年亦是如此。
一楼入口处,是两扇厚重的木质双开大门,古色古香。
踏入其中,大厅挑高足有三层楼的高度,顶部的白织灯呈环形整齐排列,将地面的灰白色水磨石照的发亮。墙壁统一呈现淡蓝色,木质柜台为洁净的白,色调一致,显得档次不俗。
抬头望去,正中央悬挂着一面醒目鲜红锦旗——「为人民服务」。
一楼主要售卖日用百货,再往深处走,是食品区,室内空气里的稻香村糕点味道尤其浓郁。
胡舒兰经过这一片区时,随口对孟呦呦说道:“等我们买好衣服下来,再到这里称一点稻香村的板栗酥回去,你爸爸就馋这一口。”
孟呦呦轻轻点头,下意识附和一句:“好呀”。却又蓦地想起还在南榆镇的时候,她和他相拥躺在床上畅想着以后。他向她打听她家里人的喜好,心里琢磨着过两天和她一起回首都登门拜访的时候,要买些什么东西,希望能送得称心如意。
她一一跟他讲着,她爸爸喜欢吃稻香村的板栗酥,她妈妈喜欢听外文的黑胶唱片,她姥姥喜欢丝绸料子的衣服和丝巾……
那时候啊,谁都不会不耐烦,讲的人滔滔不绝,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听的人聚精会神,好像也都记到了心里去。
曾经无比甜蜜的一个个瞬间,到了如今,都成了裹了蜜糖的砒霜。比不能忘更深刻的事不能想,比不能想更折磨人的是不敢想。
二楼是服装鞋帽区,入目一片花花绿绿,色彩鲜艳,款式新颖。
首都的姑娘们走在时尚的前沿,与她俩擦肩而过的摩登女郎们,有烫着一头大波浪卷的,也有染成亚麻棕的,甚至还有染成大红色的。
情侣们会自然而然地牵手逛街,夏季衣物轻薄,露胳膊露大腿如同家常便饭。而且她刚刚还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身上穿的一套短袖运动衣,上面印着的是阿迪的图标。
讲真的,这对孟呦呦的认知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虽说孟呦呦来到首都也有三个多月了,但她几乎每天两点一线,单位内有着装礼仪要求,又才刚入夏不久。
而今天,她算是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做一个城市领先了一个时代的潮流。
首都是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先吹拂到的地方,在这里新思潮、新商品、新事物如潮水般涌入。经济发达、交通便利的缘故,人们接受新事物的渠道也更多,每每电视杂志上出现了什么时髦款式,那么距离人们穿到身上走在首都的街头也就不远了。
她在西南边境的那座小城待了半年,走到街上遇到的人们大多灰布蓝衣,色调单一,穿着风格也保守,更别说要在人群中找到一对有半分肢体接触的男女,简直难如登天。
这种割裂感,像是用两把钥匙打开了不同世界的大门,犹如李鸿章当年身穿黄马褂、头戴红缨帽、脚蹬白布鞋、拖着一头长辫,恍然间闯入1896年的美国纽约,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剪一头利落短发、皮鞋锃亮、夹着皮质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满街都是林立的钢铁森林,他仰头望着那缓缓自动升降的电梯——古老与现代、闭塞与繁华,落后与先进,保守与开放,巨大的经济、思想、习惯、文化的差异轰然相撞,让人误以为是时空发生了错位,实际上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同一时代。
胡舒兰摇了摇闺女的胳膊,“呦呦”。孟呦呦这才缓过神来,立马道:“什么?”
“我说”,胡舒兰指了指刚刚从她们身旁走过去的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细声对她说:“那个姑娘的发型我瞧着挺好看,栗色的,颜色不突兀,但看着很洋气,卷度也不夸张,不会显得很成熟。
我觉得很适合你,要不等我们买完衣服,我带你去理发店也做一个这样的发型,怎么样?”
孟呦呦没怎么思考,讷讷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