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外,蛇盘山上,暮色如同泼翻的墨汁,顺着山寨围墙的裂缝,缓缓渗了进来。
整个山寨仿佛被这浓稠的暮色吞噬,透着一股压抑与阴森。
牛皮灯笼里的油灯,在这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散发出微弱且摇曳的光,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彻底淹没。
大首领“铁面阎”坐在虎皮椅上,他下意识地摸着脸上那道如蜈蚣般蜿蜒的伤疤,粗糙的指腹蹭过铜制面具的边缘,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
这张用十八道铁钉固定在脸上的面具,是三年前他被正道高手毁容后,花了三百两纹银从西域匠人手里换来的。
此刻,面具的缝隙里正渗出豆大的汗珠,在疤痕的褶皱间蜿蜒而下,竟像是一道道暗红的细流,给这原本就透着几分可怖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太行黑风寨三百兄弟,就这么折在个女娃娃手里?”
“铁面阎”突然一声怒吼,猛地掀翻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瞬间溅落在虎皮椅面上,蒸腾起一片朦胧的白雾,仿佛是他心中那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所化。
二首领“笑面虎”王麻子斜倚在另一张虎皮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手上三指宽的金镶玉扳指正一下下叩击着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指甲缝里还嵌着今早抢来的红珊瑚碎屑,彰显着他的贪婪与张狂。
他嘴角那道新月形的刀疤,随着他脸上浮现的笑意而扭曲,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看起来格外狰狞。
“大哥莫急,那‘毒蝎紫女’不过是仗着契丹人萧峰撑腰。”
说话间,他故意将镶满宝石的腰带往前挺了挺,那鎏金的兽头扣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仿佛在刻意炫耀他的财富与地位。
三首领“飞天蜈蚣”则缩在阴影之中,他那枯黄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袖中淬毒的软鞭,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天生佝偻的脊背,顶着一件破棉絮般的斗篷,每动一下,都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如同夜枭的低鸣,在这寂静的营帐内显得格外突兀。
“可那女娃娃的二十四枚袖箭......”
他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用力擦过石板,透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干涩。
喉结在他皮包骨的脖颈间剧烈滚动,似乎在努力咽下内心的恐惧。
“黑风寨的‘铁臂熊’,铁砂掌能开碑裂石,不也一招就......”
他的话音还未落,“铁面阎”突然怒目圆睁,猛地抓起案上的青铜酒樽,“砰”的一声,狠狠砸在“飞天蜈蚣”的脚边。
陶片瞬间飞溅开来,“飞天蜈蚣”本能地抱头蜷成虾米状,斗篷下不经意间露出半截断指。
“废物!”
“铁面阎”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掉落,面具缝隙里喷出的酒气,裹挟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让人闻之胆寒。
他猛地扯开前襟,露出胸口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疤,其中最狰狞的那道,从锁骨直直劈到肚脐,那是当年与丐帮全冠清交手时留下的。
“当年老子单枪匹马挑了‘血刀门’,现在倒要被个丫头片子吓破胆?”
他一边怒吼着,一边抄起墙上的开山斧,斧刃在灯笼那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令人胆寒的青芒。
“传令下去,所有兄弟今夜轮流值守,寨门再加三道滚木礌石!”
二首领王麻子漫不经心地用匕首剔着牙,将挑出的肉丝随意弹向墙角,眼神中满是不屑。
他望着“铁面阎”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冷笑。
三年前,若不是“铁面阎”这张毁容的脸,帮主之位本该是他的。
此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密信,那是某个神秘人许诺助他上位的凭证,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
而三首领“飞天蜈蚣”仍缩在角落,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陶片碎片,思绪早已飘远。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大首领被阿紫收拾后,要如何带着自己多年积攒的细软,投奔朝廷。
毕竟他那断指,可是当年救过某个捕头换来的,他觉得凭借这份恩情,或许能在朝廷谋得个安身立命之所。
就在这时,夜风呼啸着卷着枯叶,“呼呼”地扑进寨门。
油灯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啪”地爆开一朵灯花,迸射出几点火星。
摇曳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光影的晃动,竟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模样,仿佛预示着山寨即将面临的动荡与危机。
……
在遥远的大理国皇宫,烛火在鎏金兽首烛台上闪烁不定,明明灭灭。
段正淳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案头那张泛黄的羊皮卷,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处的刀痕。
那道刀痕,是十年前四大家将护送他突围时,傅思归用断剑刻下的印记。
每当看到这道刀痕,巴天石的巧思、朱丹臣的忠义、古笃诚的勇毅、傅思归的刚烈,这些鲜活的面容便会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然而如今,他们都已化作苍山脚下的四座孤坟,每每念及此,段正淳心中便涌起一阵悲痛。
而凶手的名字,就像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他心底,每念及便让他后颈发凉,恨意如潮水般翻涌。
“那契丹狗......”
段正淳猛地攥紧手中的翡翠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翠绿的玉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映出森冷的光,仿佛他此刻冰冷的内心。
窗外传来更夫那有节奏的梆子声,“笃笃笃”,惊得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
恍惚间,那声音竟像是萧峰降龙十八掌的破空之声,凌厉且恐怖。
十年前那一战的惨状,如同一幅血腥的画卷,在他眼前不断翻涌。
四大家将血肉横飞的画面,与萧峰凛若天神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后腰重重撞上檀木桌案,震得案上的《六脉神剑谱》哗啦啦散开,书页在风中肆意翻动,仿佛也在为这场惨烈的过往悲鸣。
密探送来的最新消息,被他反复揉搓,纸页上“康敏协助萧峰整顿丐帮”的字迹,已然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墨团。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铜镜里,映出的是他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想起昔日康敏倚在他怀中,软语温存的模样,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
更可恨的是,那萧峰竟连李青萝也......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突然挥袖扫落案上的茶盏。
“哗啦”一声,青瓷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宿鸟。
夜风卷着洱海那带着淡淡腥味的气息,灌进书房。
段正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伸手颤抖着抓起狼毫,想要写些什么,可笔下却在宣纸上涂出一团狰狞的墨迹,仿佛他此刻混乱而愤怒的内心。
他何尝不想提剑北上,亲手斩下萧峰的项上人头,为四大家将报仇雪恨,也为自己找回那份尊严。
可每当想象那契丹人萧峰如渊般深邃且充满威慑的目光,他握笔的手便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总有一日......”
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仿佛这只是他给自己的一个苍白的安慰。
窗外的月色惨白如雪,将他那单薄的影子投在墙上,看起来仿佛随时会被风无情地撕碎,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境。
……
与此同时,丁春秋此刻正身处辽国境内。
他长途跋涉,历经艰辛来到这里,心中满怀着期望。
在他的精心盘算里,只要能投奔自己的徒弟阿紫,再通过阿紫与如今身为辽国皇帝的萧峰搭上关系,那他丁春秋在江湖上的地位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上一层楼。
说不定还能借助辽国强大的势力,实现自己多年来未曾达成的野心,在江湖上掀起属于自己的风云。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耳光,无情地扇醒了他。
当丁春秋满心期待地抵达辽国后,却惊悉阿紫又奔赴洛阳,去协助萧峰整顿丐帮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冷水,从他头顶径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的几分热情。
他忍不住暗自懊恼,为何自己来的时机如此不巧,仿佛命运总在与他作对。
不过,丁春秋倒也并非完全没有指望。
他的养女李青萝,乃是萧峰的爱妃。
按常理来说,凭借这层亲密的关系,他或许能在辽国寻得一处立足之地,谋得一份安稳与荣耀。
可无奈的是,李青萝身处深宫之中,宫禁森严得如同铜墙铁壁。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无法与李青萝取得联系。
这深宫,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无情地将他与养女分隔开来,让他空有这层关系,却如同镜花水月,无法真正利用。
更让丁春秋头疼不已,心中愤懑难平的是,他的大仇人苏星河以及函谷八友。
这几人本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如今,他们竟因投奔了萧峰的另一位爱妃赵福金,在辽国混得风生水起,身处高位,享受着荣华富贵。
一想到苏星河等人此刻可能正得意洋洋,而自己却在这异国他乡,如丧家之犬般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丁春秋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心中肆虐。
此刻的丁春秋,不得不带着星宿派弟子,如同老鼠般暗自潜伏起来。
他时刻保持着警惕,神经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生怕被苏星河察觉自己的踪迹。
他深知,以苏星河如今在辽国的地位,一旦被发现,苏星河极有可能调动契丹大军来对付自己。
到那时,自己和星宿派弟子恐怕将面临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所以,他只能选择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在这陌生的辽国土地上,如同困兽般等待着阿紫回来,期待着能出现一丝转机,改变自己如今的困境。
……
月过中天,如水的月光洒落在燕子坞。
那高高的屋檐像是一把巨大而锋利的刀,将皎洁的月光切成了一片片锋利的碎片,散落在庭院与屋内。
慕容复独自伫立在房中,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那根打狗棒复制品,仿佛那是他所有痛苦与不甘的源头。
檀木制成的手柄质地坚硬,在他用力的握持下,竟在掌心硌出了青紫的印记,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窗外,更夫那有节奏的梆子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然而,在慕容复听来,那声音却像是萧峰降龙十八掌所发出的轰鸣,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震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多年前的那场比武,犹如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再次清晰地在他眼前反复闪回。
那契丹人萧峰,身姿挺拔,气势如虹,竟以一己之力,轻轻松松地震退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高手。
那震撼人心的场景,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他心中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痛。
“凭什么!”
慕容复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与不甘,一声怒吼从他喉咙中迸发而出。
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那面青铜镜。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镜面瞬间轰然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一地。
而在那破碎的镜面中,仿佛倒映着萧峰被众人簇拥、风光无限的模样。
与之相比,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南慕容”名号,在辽帝萧峰那强大的威名之下,竟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尘埃一般。
慕容复下意识地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那本记载着斗转星移秘籍的书卷。
想起当年,自己好不容易吸尽了无崖子那七十年深厚的内力,自觉武功已然突飞猛进,可在擂鼓山上与萧峰的那一场对决中,却仍被萧峰简简单单的一掌,震得口吐鲜血,狼狈不堪。
那一瞬间,喉头涌起的腥甜滋味,仿佛再次弥漫在口腔之中,提醒着他与萧峰之间那难以逾越的差距。
“阿碧!”
慕容复突然厉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压抑不住的暴戾。
侍女方掀开门帘,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把扯住手腕,用力甩在了墙上。
阿碧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惊恐的眼神中满是不解与委屈。
看着阿碧这副模样,慕容复突然想起她曾在自己落魄时,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种种过往。
然而,此刻这种回忆不但没有让他心生感动,反而怒意愈发汹涌。
他在心中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何自己如此拼命地练武,日夜苦练,却始终换不来超越萧峰的力量?
“说!阿碧你快说!萧峰的武功究竟强在哪里?!”
慕容复双眼通红,指甲深深掐进少女纤细的腕间,仿佛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榨出战胜萧峰的秘密。
阿碧被掐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辩解,想要安慰眼前这个已然失去理智的男人,却还没等她开口,便被慕容复狠狠一掌扫翻在地。
慕容复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抓起案上那枚精心制作的玉玺模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博古架。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琳琅满目的珍玩纷纷轰然倒塌,清脆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在这一连串的声音中,慕容复仿佛听见了自己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尊严,正在一点点地化为齑粉。
“不过是萧峰这个契丹臭狗的运气好!”
慕容复对着满地狼藉疯狂地嘶吼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宣泄出来。
“若不是他会降龙十八掌……若不是他杀了那么多江湖人士,偷学了那么多武功……”
每说一句,慕容复就像发了疯似的踹翻一件家具。
一时间,木屑纷飞,屋内一片狼藉。
就在他疯狂发泄的时候,忽然瞥见墙上悬挂着的燕国地图。
那地图上,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都是他复国的执念所在。
然而,此刻在萧峰那耀眼的光芒之下,这复国的梦想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窗外,原本平静的夜空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紧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慕容复怔怔地望着掌心的血迹,那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已经分不清这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阿碧的。
雨水顺着窗棂不断地渗进来,很快打湿了他绣着金线的衣袍,可这冰冷的雨水,却怎么也浇不灭他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妒火。
慕容复缓缓地走向蜷缩在墙角的阿碧,脚步沉重而迟缓。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脸上那因自己而留下的伤痕,可手在半空中却突然握紧成拳。
他的双眼凝视着前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与疯狂。
“萧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谁才配得上天下第一。”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将他的呢喃彻底淹没在雨幕之中。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屋内,只留下阿碧那压抑的啜泣声,在这寂静而又混乱的空间里,不断地回响着,诉说着无尽的悲伤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