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门前的空气,因郎天杰那句“他去祭奠母亲了”而彻底凝固。
饮雪眸中刚刚因弟弟们的笨拙安慰而泛起的一丝微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
恰在此时,馨馨的疑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妹妹,这两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谷岁丰与他怀中那位戴着面纱、气息羸弱的女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谷岁丰上前一步,将姐姐小心地护在身侧。
只见他郑重其事地对馨馨行了一个简洁却透着古意的礼节,声音低沉而清晰:
“臣谷岁丰,见过奥瑟斯郡主。”
“好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
馨馨轻叹,眼神突然闪烁出从未有过的荣光,那是一种被岁月尘封的尊贵悄然苏醒。
谷岁丰不敢抬头,一直恪守着礼仪:
“郡主多心!无论您在天涯海角,依然是狮灵王族的后裔;臣,不敢自废礼数。”
饮雪勉强牵动嘴角。
此刻,她已无暇顾及馨馨的出身。
她只觉心头那块关于婆婆周泉的伤疤,被“祭奠”二字狠狠撕裂,鲜血淋漓。
馨馨那没落贵族的身份在此刻被证实,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充满凄凉的同病相怜。
馨馨的目光重新回到谷岁丰怀中女子身上,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那么这位是……”
谷岁丰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答案,也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是家姐,谷烟穗。”
即便心中已有猜测,亲耳听到这个名字,馨馨的脸色仍是骤然一变。
她快步上前,指尖微微颤抖地拂开面纱一角,确认了那张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昔日风华的脸庞。
谷烟穗刻意丢掉王后的架子,低声道:“我流落异乡,还请郡主多多关照!”
对谷烟穗身份确认无误的馨馨,忧虑如同浓墨泼面,瞬间染成了化不开的愁云。
王后离国,出现在敌国都城,这背后牵扯的干系与即将掀起的风暴,让她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地望向饮雪,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深深不安。
而这不安,恰好被心死的饮雪解读为对她处境的同情。
“好了,人都到齐了。”
饮雪的声音飘忽得像风中残絮,她环视众人,目光最后空洞地落在郎天杰脸上,
“二哥,麻烦你,代我向母后禀报……饮雪,想回相思泉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妹妹!”郎天杰又急又痛,“你这是什么糊涂话!小褚他只是去尽人子之孝,并非……”
“并非什么?”饮雪打断他,原本失望的面庞,开始一笔笔地画上决绝,
“并非记恨我这个没能保护好他母亲的妻子么?
二哥,不必再安慰我了。
他选择先去母亲坟前,而非归家,这本身……就是他的答案。”
她的话语里交织着绝望的笃定与自我折磨的痛楚,固执地将褚英传的行为解读为最深的谴责。
池芸芸抱着孩子,急切地上前,声音带着恳求:
“公主,您万万不能走!这个家需要您来主持,小郎君他……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心中定然是有您的!
您若走了,他归来时,该何等伤心?”
饮雪看着她,看着她怀中那个与褚英传血脉相连的孩子,心口如同被针密密扎过。
池芸芸的挽留本是善意,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无能”与“多余”。
“伤心?
”饮雪喃喃道,目光扫过池芸芸怀中的婴孩,语气陡然变得尖利,
“有你们母子在,他很快便会忘了我的存在。我留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多余。”
这话像一把双刃剑,既刺伤了池芸芸,也更深地割伤了自己。
池芸芸被她话语中的决绝与自弃刺得脸色发白,慌不择言地试图证明自己的立场:
“公主!妾身与孩子……我们从未想过取代您!若您离去,妾身……妾身愿带着孩子一同……”
“够了!”饮雪厉声喝断,池芸芸这句试图表忠心的话,彻底点燃了她心中压抑的火焰。
带着孩子一起?在她听来,这无异于最恶毒的炫耀和最彻底的驱逐。
“池芸芸,你是要以这孩儿来胁迫我吗?还是要让我亲眼看着,你们母子如何占据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她猛地后退一步,仿佛池芸芸是什么洪水猛兽,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和彻底的失望。
“我意已决,即刻启程,返回相思泉!”
“姐姐!”无怨、无悔同时抢步上前,紧紧抓住饮雪的衣袖。
两名少年脸上写满了惊慌与依赖,“我们跟您一起去!”
饮雪看着两个义弟,冰冷的心湖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她何尝不想带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正因情深,她才不能。
王都的形势本就错综复杂,暗流汹涌;褚英传的归来,更容易将局势搅动得难以收拾。
池芸芸母子势单力薄,既不能文也不能武,这样的弱者,最需要可信的力量守护。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硬起心肠。
她伸手,轻轻却坚定地拂开两个弟弟的手。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疏离:
“胡闹。你们既已归家,便当安心住下。好好……陪伴你们的母亲,还有你们的舅舅……”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已故的周泉,目光注入了无限温柔:
“你们还有机会叫一声妈妈,这真的很好……”
面纱后的谷烟穗,流下了两行热泪。
她对饮雪深深地作了一揖:“公主,谢谢你!”
饮雪把更懂事的无怨拉到身边,小声叮嘱:“你记好了!每一个家人,都很重要……”
无怨扫了一眼身边所有人,当他的目光看到池芸芸时,饮雪用力地抓了抓他的肩头。
他终于明白,姐姐真正的目的,是把自己与弟弟当作最有用的力量留下来;
要他们在这暗涌不断的王都之中,保护所有重要的家人。
大事已了,饮雪决然转身,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挺拔,仿佛一株在寒风中傲立的红梅。
她对馨馨央求道:“姐姐,陪我走吧!”她知道,这个最疼爱自己的人,不会拒绝。
“二哥,出发吧!”郎天杰只得听从。
池芸芸抱着孩子,怔怔地望着那决绝的背影,用力咬住嘴唇,那种奇异的痛楚让她脸颊发烫。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已彻底斩断了饮雪对这个家最后的留恋。
无怨、无悔紧握双拳,看着姐姐远去的身影,
又看看身旁无助的池芸芸和刚刚相认的母亲,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沉重与无奈。
这狼国的都城,因饮雪的离去,仿佛骤然失去了一根稳定的支柱,未来的风雨,似乎已可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