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狼隘口。
那沉若山岳的巨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缓缓洞开,门内温暖气流与关外凛冽寒风猛烈冲撞,
激起漫天飞旋的雪沫,犹如这权力交界处永不平息的无形博弈。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几乎是贴着将启未启的门缝疾掠而出,稳稳落在褚英传面前。
郎天杰依旧一身利落劲装,眉宇间挂着那份独有的玩世不恭,
仿佛眼前并非戒备森严的军事边关,而是信步即至的自家庭院。
\"小褚!别来无恙!\"
他朗声大笑,不由分说地揽住褚英传的肩头,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小子!上次见面还只是个伴读同窗,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御门参谋,还当上了我妹夫!
你失踪这些日子,饮雪可是日日借酒消愁。
苍明带回你尚在人间的消息时,说起你在狮灵国干的那些大事,真叫人拍案叫绝……\"
这番热络的寒暄,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冰冷的现实之上。
褚英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
他未及深思,始终静立身后的无怨已上前一步,低声禀告:
\"姐夫,二殿下如今,代姐姐总理相思郡一切军政事务。\"
褚英传闻言唇角微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向郎天杰:
\"二哥?你可是连赏玩珍禽都嫌麻烦的人,竟会愿意出仕为官?莫非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郎天杰双手一摊,满脸写着身不由己:
\"你离去之后,饮雪与母后、太子、长公主大吵一架,当夜便搬出王宫住进你家府邸。
太子心有愧疚,便将父王早先允诺的封地正式册封于她。而后……\"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她便将我从王宫中揪了出来,命我替她料理这一郡事务。\"
\"原来如此。\"褚英传轻叹,脑海中已浮现出饮雪与众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倔强模样。
就在这时,松岩低沉的嗓音贴着耳根响起,像一把钝刀划破温情的表象:
\"小子,现在可明白了?相思郡能有今日气象,
就是全凭你那小媳妇,将你被狼王斥为'妄言'的攻略书,一字不差地付诸实践!\"
这话如一记重锤敲在褚英传心上。
他瞳孔微缩,瞬间领会了郎天杰现身此地的深意,也感受到身边人无声却炽热的期待。
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牢牢压制。
恰在此时,太子郎宗川率领着盛大仪仗自门内迤逦而出。
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雍容笑意,仿佛先前的一切阻挠与猜忌都从未发生。
\"英传一路辛苦!平安归来便好!\"
太子热情地迎上前来,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褚英传身后的谷岁丰与狮灵王后。
\"御前参谋领前军统事,参见太子殿下。\"
褚英传依礼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得无可指责。
他侧身引见:\"这位是臣的挚友谷岁丰,怀中是其长姐谷烟穗。\"
谷岁丰微微颔首:\"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好!\"太子笑容不变,心底却为这两人的身份暗自惊诧。
他试图拉近距离,语气亲切自然:
\"想当初你入宫伴读时,与我们兄弟相称何等亲密。如今既成妹夫,反倒生分了,连声大哥都不愿唤了?\"
褚英传念及母亲之死与太子一党的牵连,不欲接这话茬,只淡淡道:
\"殿下贵为监国,臣既为外戚,更该谨守礼数,不敢逾矩。\"
太子顺势而下:\"这是自然。你携功归来,孤不敢怠慢,特率仪仗亲迎……\"
褚英传目光陡然锐利,如淬冰的刀锋扫过太子身后随从:
\"谢殿下隆恩。只是不知,关防主将符云将军何在?他方才传话,说要亲自相迎。\"
太子笑容微僵,心知这是要借题发挥,立即从容应对:
\"结界突然开合,依制需即刻上报祭司神坛,符将军此刻想必正忙于公务。妹夫不必挂怀……\"
\"莫非……是王后娘娘授意?\"褚英传若有所思地低语。
太子唯恐他将怨气转至王后,急忙接话:\"母后凤体欠安,如今在祭司神坛主事的,是长公主映湖。\"
听闻国防要职易主,褚英传神色一凛——这意味着太子势力已在无声中进一步巩固。
察觉到他一闪而逝的动摇,太子心下稍安,趁机再施温情:
\"你有所有知,饮雪在银落城中对你是日日期盼;还有你那未曾谋面的麟儿,生得虎头虎脑,颇有你儿时的风采……\"
始终冷眼旁观的松岩岂容他如愿?
这头巨熊突然身躯向前微倾,荒蛮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听闻这小子失踪期间,他那一品诰命的母亲周泉将军不幸遇刺。如今他冒死归来,正是要查清真相。
太子既监国理政,想必这等惊天大案,早已水落石出了?\"
这话如巨石落潭。
太子脸色骤变,此案早被父王亲自压下,其中牵扯极深。
他强自镇定:\"此事……父王已有明断,监察司仍在全力缉查。此乃狼国内政,晚辈谢过前辈挂心。\"
\"呵呵,当真如此?\"松岩步步紧逼,誓要将褚英传推向己方,
\"褚家满门忠烈,周泉将军的威名连我熊国妇孺皆知。
英雄埋骨多时,太子若再不彻查,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眼见局面即将失控,褚英传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愤,出声打断:
\"前辈多虑!太子殿下英明果决,定会还我褚家一个公道。\"
他转向太子,眼神疲惫却坚定:\"臣离家日久,归心似箭。此刻只想去母亲衣冠冢前略尽人子之道,其余诸事,不欲多闻。\"
\"理应如此。\"太子口中应和,心底却因他这份隐忍的老练而愈发不安。
郎天杰适时开口:\"先前因政务缠身,未能亲临伯母治丧之礼。今日我陪你同去?\"
\"有劳二哥将无怨、无悔与这几位朋友先安顿回府。公主想必思念两位弟弟已极。\"
褚英传婉拒后,又对松岩诚恳相邀:\"前辈若不嫌弃,可到寒舍小住数日……\"
\"我这般浑身腥膻的老熊,住不惯华屋广厦。\"
松岩朗声长笑,旁若无人地穿过太子仪仗扬长而去,
\"你既平安归来,我也该去向熊震复命了!\"
目送巨熊魁梧的身影渐行渐远,褚英传最后望向太子,平静的语调下暗藏惊雷:
\"敢问太子,我母亲……现今安葬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