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后殿,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太子从王座踱步而下,负手立于窗前,昂首向天,一筹莫展。
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与他孤寂的背影相映,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符灵静立在他身后三步之处,垂眸敛目,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阴影。
“他回来了……”
太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带着一身连孤都要侧目的功勋,也带着……对你我,尤其是对你符家,刻骨的仇恨。”
他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地刺向符灵,“镇国公,云楠之事,你当初做得太过!
周泉一死,你我与褚家,便再无转圜余地。如今褚英传归来,他若要彻查到底,要为母报仇;
你!定然首当其冲!
而父王……你我都知,他从未真正熄灭过‘禅让’之心!
只要褚英传执意追究,以此为引,本宫这个监国太子,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
太子的语气中充满了悲观与无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从云端跌落的惨状。
符灵闻言,却并未显露太多惊慌。
他抬起眼,目光沉稳如古井深潭:
“殿下,您过于忧虑了。”
他声音平缓,那份冷静近乎漠然,字字句句皆是精密的算计:
“眼下北境战事正酣,狮灵大军压境,御门城尚在敌手,此乃国难当头之际。
褚英传或许恨我入骨;但他更是褚百雄的儿子,是饮雪公主的驸马,
是曾在敌营深处为我狼族争得一线生机的御前参谋。
这样的人,怎会不懂‘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他会在此时,为了一己私怨,掀起内乱,动摇前线军心,破坏狼熊联盟?”
他见太子神色有所缓和,于是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加重:
“老臣敢断言,他不会。
在驱除狮灵,收复河山之前,褚英传绝不会以私怨乱大局!”
太子开口:“此话怎讲?”
符灵再上前一步,“他非不愿,实不能也!
在前线督战的狼王陛下,也绝不允许后方出现任何可能引发动荡的火星。”
太子眉头紧锁,似乎被这番话说动了几分,但疑虑仍未完全消除:
“你为何如此笃定?丧母之痛,非寻常可比。这样的仇恨,足以蒙蔽一个人全部的理智。”
符灵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因为褚英传如今所有的所作所为,都在证明他并非池中之物——
此子年纪轻轻,却有非凡的格局,有担当,有……王者之气!
一个能被狼王陛下看重,甚至一度考虑托付江山的人;其心志,岂是区区私怨所能完全左右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若他真是那睚眦必报、不顾大局之辈,
陛下当初,又怎会舍得将最宠爱的小公主下嫁褚家?又怎会动那惊世骇俗的‘禅让’之念,引得朝堂至今暗流汹涌?”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太子心头。
他不得不承认,符灵的分析切中要害。
褚英传在狮灵国的表现,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武将或间谍,其手腕、心性,都隐隐指向一个更高的层次。
“小不忍则乱大谋!爱卿的话,言之有理!”太子沉默良久,终于自醒。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一刻的静默。
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卸下了万斤重担;眼神中的阴霾,亦开始慢慢消散。
“就算如国公所言,他暂时不会发难。
可日后呢?战事总有结束的一天。
到那时,不论前方战况如何,只怕本宫……也无甚胜算!”
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他望向符灵,仿佛想从这位老谋深算的臣子身上找到答案。
符灵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变得愈加深邃,时凝时散的眸子,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太子不再言语,一味地等待。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太子几乎要失去耐心时,符灵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局势虽错综复杂,但也并非全无辗转之机。
权谋之术用到关键时,如同眼花缭乱的棋局。其中有些路数,看似是死局;可换一种看法,或许便能盘活。
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如今的斗争,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臣一时也难以窥破全貌,需要……集思广益。”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弦外之音:“集思广益?国公指的是……”
符灵微微颔首,不再避讳:“老臣府中有一幕僚,名为关文和。
此人心思缜密,智计超绝,常有些……出人意料之想。或可为殿下剖析时局,另辟蹊径。”
“关文和……”太子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算计。
他深知符灵从不轻易推举人;能让他在此刻郑重提及,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好!”太子似乎下定了决心,“那本宫,便见一见这位关先生。但愿他……真能解此困局。”
符灵躬身领命,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拥立太子这盘棋,随着褚英传的归来,终走到了最险的关键一着。
时至今日,符灵依然愿意相信,唯有老谋深算的关文和,才能与机智过人的褚英传对弈。
他希望自己那位顶级的天才幕僚,能够为太子的前路,指点迷津。
与此同时,与王都相隔千里的北境国门之外,风雪渐骤,天色暗沉,颇有月黑风高之势。
褚英传傲然挺立,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烦躁。
松岩此时踱步上前,晃着硕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向褚英传吐槽:
“你小子可真是好脾性!让大伙儿陪你在这儿喝西北风,这怎么行?”
褚英传听罢,转头看了一眼在谷岁丰怀中沉睡不醒的狮灵王后;眼见美人玉容渐渐覆上积雪,只得无奈苦笑。
松岩见状,突然仰头对城头扯开了嗓子——
“城上的人听着!若再不开门让我们进去,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