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剑师未料到安知鹿会有此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怔,但看着安知鹿站在那也没什么异动,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安知鹿为何如此一问,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我五年前入的七品。”
安知鹿点了点头,又看着他手中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你提着这人头给谁看?”
青衫剑师又愣了愣。
安知鹿看着这名青衫剑师,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我正好撞到押解太子的队伍,结果就遭遇了这一场刺杀,我想应该是太子认出了我来,看着我不舒服,这才让人来杀我,不过就算不是太子的人,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知道我在幽州打了很多场大战,那些山寨里的人头滚落遍地,你应该清楚提着一个人头也吓唬不了我,而且此间也没有别的活人,那你提着人头也不是为了给谁看逃兵的下场。那又是为何?”
青衫剑师微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看着安知鹿,淡淡的笑了笑,道,“倒是和情报里描述的一样,你这胡人看着肥头大耳,猪油蒙了脑子那种,但实则心思缜密,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这几个人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哪能想到你这样的人竟然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一?”
安知鹿突然道,“你和杨氏有勾连。”
青衫剑师面容突然一僵。
安知鹿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中越发确定,“我知道杨氏有一门‘人头鼓’的法门。”
青衫剑师面容骤寒,“你竟然知道这种法门?”
“你是太子的人,却又和杨氏有勾连。”安知鹿却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沉冷的接着说道,“先前制造火器的工坊也和太子有关,杨氏余孽哪怕暗中有些势力,也不可能在官家工坊制造火器而不被察觉。大隋对火器已经有些研究,所以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杨氏余孽早就和太子勾结。可笑堂堂李氏从大隋杨氏手中夺了江山,这不肖子孙却反而要和杨氏的余孽暗中勾结,谋夺大唐的江山?”
青衫剑师眉梢微挑,他看着安知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像你这样的人,有心机,有能耐,好好为天子所用不就得了,迟早能出头,为何偏偏就要和太子作对?”
安知鹿舔了舔嘴角,有些狰狞的笑了笑,道:“乖乖替他办事,然后随时被他卖掉?”
青衫剑师微嘲道,“人家生在帝王家,你又生在什么地方?我们这些投胎投的不好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运气差的,办事办不好的,被卖掉,运气好的,办事办得好的,那自然会有不错的前程。”
然而安知鹿却冷冷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名青衫剑师,认真的说道,“不,我和你不一样。你接受命运的摆布,但我不接受。”
青衫剑师静默了片刻。
他缓缓抬头看向天空,然后带着无限感慨道,“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当我站在长安的街巷之中,真正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天空似乎在和我接近,但我的身躯却似乎在缩小,长安那些坊的坊墙,却似乎在变高,高得我一辈子都跳不过去,我就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井底的蛤蟆,那些天鹅,我们看得到,可以羡慕,但是吃不到嘴的。”
当他说完这些话时,他左手提着的那颗老人的头颅,却是发出了鼓声。
明明只是一颗头颅,但内里却似乎有大鼓在被锤动,鼓声从头颅内里传出,林间无数细枝被瞬间震断,落叶纷飞。
鼓声方响三声,安知鹿的鼻子里就已经开始滴落血珠。
青衫剑师面上也渐渐出现痛苦的神色,这颗头颅上的发丝如植物的根茎一般刺入他的肌肤,和他左手的血脉相连。
他左手的食指有些僵硬的在这颗头颅的头顶一划。
头顶如软物般微微凹陷,咚的一声震响,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树枝突然静寂不动,但树皮却是纷纷炸裂。
安知鹿一声闷哼,他微微垂首,胸前的衣衫上沁出一缕鲜血。
青衫剑师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手指敲击在这头颅的后脑。
一股诡异的精神力量如无形的潮水,瞬间将安知鹿席卷在内。
安知鹿眼前所见的天地顷刻变化,那些静寂不动的树木全部变成了尸山血海,鲜血在尸山血海之中流淌出来,鲜血瞬间就将他淹没其中。
青衫剑师张开双臂,身体如蝙蝠般飞掠起来。
他的剑无声的从剑鞘中抽离,剑尖流淌的剑气就像是薄纱般扭曲流动,落向安知鹿的腰间。
当剑气切开安知鹿的血肉,鲜血和真气开始喷涌出来时,安知鹿才似乎反应过来,身体才近乎直觉般往后退去,但与此同时,青衫剑师却感到了一种异常可怖的气机在迸发。
无论是安知鹿鼻孔之中流淌出的鲜血,还是胸口被音震法门震出的裂口之中流淌的鲜血,还是此时被他剑气割裂的血肉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此时在他身前都被一种怪异的力量牵引着,变成了数条红色的丝缕,就像是刚刚从血肉之中剥离的血管一样,飘荡在安知鹿的身前。
青衫剑师目光骤凝,他长剑感到巨大的阻力,剑上涌出的剑气此时竟硬生生被周围天地间的元气困住,无法脱离一尺的空间。
“你也是七品?”
他有些惊愕的发出声来。
安知鹿没有回应。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真正单独对敌一名七品修行者,以前需要抬头仰望如高山的修行者,此时却已经有了战胜的把握,他被顾十五的试探碾压至粉碎的信心,此时重新回归于体内。
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奔行开来,他体内的本命蛊似乎在疯狂的尖笑,体内血肉深处甚至响起杨灿疯癫的声音,杀!杀了他!
他挥刀向前。
那些如血管漂浮在空中的鲜血和元气凝结物,在刹那间全部落在他的刀上,就像是瞬间给他这柄普通的军中长刀镀上了诡异的符纹。
这些血脉般鼓起的符纹在刀身上如活物般诡异的扭动着,他体内积蓄着的阴气疯狂的贯入这些符纹之中。
轰!
他的长刀就像是燃烧了起来,就像是变成了一座喷涌着阴气的火山!
“血符经…”青衫剑师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骇然的呼出三个字,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直接倒掠出去。
杨氏的不传之秘!
且只有承接过真龙元气者才能修行和使用的法门!
即便是血符经,按他所知,也并无在体内积蓄大量阴气和兼容运用之法,无论是杨氏还是堕落观的修士,此前都未见过这样的记载。
看着那阴气中泛出的淡淡幽绿色光芒,这名青衫剑师脑海之中终于出现了不久前和白云观观主交手的那名道人的身影。
他反应了过来,“发丘派的法门,你竟然还和那隐匿在高丽的道人有勾结!”
呼啸的阴气后方响起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安知鹿握着长刀跳了起来,斩向这名青衫剑师的头颅。
咚!
青衫剑师左手提着的头颅再发鼓声。
这鼓声催动的却是青衫剑师体内自身的真气。
大量的真气此时被这鼓声强行逼出体外,他右手握着的那柄长剑骤然发亮,剑身宛如膨胀起来。
轻薄的长剑此时却带着恐怖的力量,宛如变成了一座铁塔迎上了安知鹿斩落下来的一刀。
当的一声爆响,安知鹿手中的长刀竟被这一剑直接震断。
安知鹿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玄都震天剑”的名字,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手指骨骼在发出裂响。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却绽放出更加狰狞的笑意。
他的刀已断。
阴气却如同洪流般冲涌在青衫剑师的身上。
青衫剑师身外的护体真气噼啪作响,幽绿色的光芒如无数雨点渗透了进去。
青衫剑师呼吸骤顿,他体内的真气还在剧烈的涌动着,但浑身的经脉却仿佛瞬间被对方篡改。
他的长剑震荡着,却瞬间失去真气的支持。
安知鹿落了下来。
护体真气强横的撞开他手中的长剑,左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一拳,两拳,三拳…
缠绕着骨鞭的左拳疯狂的重锤着他的腹部,将他护体真气彻底击穿,在这名青衫剑师的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往后抛出去时,安知鹿的挥拳才停止。
青衫剑师重重坠地。
安知鹿没有任何的停留,他瞬间掠到这名青衫剑师的身前,双脚踩断这名青衫剑师的双手,半截短刀抵在了青衫剑师的咽喉上。
青衫剑师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但看着安知鹿如此的姿态,他反而艰难的笑了起来。
“或许困在井里的蛤蟆真的有吃到天鹅的时候。”
他口中涌着热粥般的鲜血,无比艰难的用着最后的力气看着安知鹿说道,“愿你真的能和我有所不同,真的能够不被命运摆布。”
然后他吐出了一个地名,一间宅子的名字,用最后一口真气说道,“那有我送你的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