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落未落,街边青石板路上铺着一层橘红色的余晖。
几个卖炊饼的摊贩正收拾着家什,蒸笼里飘出最后一丝热气。
老槐花树投下斑驳阴影,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埋在树影中,目光安静地望着蒸笼上漂浮的白雾。
“快看!她在那儿!”
一声尖锐的童声划破暮色。
五六个半大孩子从巷子里窜出来,领头的胖小子叉着腰指着树下的人。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庞,额前散落着鸦羽般的黑发,将额头与眼睛遮住。
“就是她!蓝眼睛的妖怪!”
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尖声音叫道,顺手捡起地上的土块向她扔去。
“我娘说她是山里的精怪变得。”
“快赶走她,她会带来厄运!”
干燥的土块里包裹着细碎石子,呼啸着划过空气。
小女孩下意识偏过头,抬手抵挡,粗糙的石子在掌心擦出一道血痕,泛着琉璃光泽的血液慢溢出来。
女孩没有哭喊,只是随意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随后平静地抬起来头,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暮色中幽幽发亮。
“你们看她的眼睛还会发光!她就是妖怪!”
胖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瓦罐,里面蠕动着一条蜈蚣。
“让她吃这个,妖怪最爱吃毒虫了!”
小孩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瓦罐在空中划出弧线,碎裂女孩脚边。
女孩依旧毫无反应,没有一丝惧怕的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走,只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
毒虫顺着衣摆往上爬,直到爬到女孩手心她才有了些反应。
她抬起手,蜈蚣乖巧趴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攻击她的欲望,甚至还友好的蹭了蹭她的指尖。
胖小孩看到这一幕呆住了。
“怎么不动了,咬她啊!快点咬她!”
那是他养了很久的,平时都很听他的话,每次别的小孩让他不高兴了,他就拿出来吓唬他们,没有人不害怕这些毒虫。
怎么她完全没有反应?
她果然是妖怪!
胖小孩心情很不好,他一巴掌打落了女孩手中的蜈蚣,泄愤般狠狠踩上了几脚。
女孩依旧不说话,长长的睫毛下眼瞳安静,那只奄奄一息的蜈蚣还在扭动着身体挣扎。
她这无动于衷的反应似乎刺激了孩子们,他们围上来,捡起地上的石子就朝她扔。
大大小小的石子混着沙粒,铺天盖地的砸下。
小孩们嬉笑着,童真的脸上洋溢着最单纯的恶意。
只是石子并没有砸到女孩,它们突兀地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仿佛静止。
嬉笑声停止,小孩们睁大眼睛望着这诡异的一幕。
一股淡淡的风拂过,漫天的石子沙粒便突然掉转了方向,全部朝那群小孩砸去。
“啊!好疼!”
“娘!妖怪打人了,你快来教训她!”
小孩们吃痛,一个个全都哭着鼻子跑开,回家告状去了。
原地骤然安静,女孩指尖旋绕的清风便徐徐散开。
地上的蜈蚣已经停止了扭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只有触角偶尔颤抖一下。
女孩被划破的掌心落下一滴血,正好落在蜈蚣头上。
几秒钟后,刚刚还濒死的蜈蚣突然容光焕发,在地上转了两圈后就向阴暗处爬去。
此刻,不远处有两道修长身影驻足,气质出尘,仙风道骨。
“师兄,你可看清楚了?”青袍男子眉心微蹙,“那孩子分明尚未引气入体,她为何能使用灵气?”
白衣人望着女孩身边尚未散尽的天地灵气,眼中夹杂着一份惊喜。
“古籍有载,有一种灵体生来便是天地灵气的宠儿,无需打坐吐纳,不必运转周天,呼吸间自有万炁来朝。”
“快禀报掌门,我们恐怕找到了一个天才。”
巷口,女孩沉默地看着蜈蚣爬进缝隙,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蝴蝶般卷翘的眼睫垂下,她扯下一小块布料,随便将手上的伤包了起来。
女孩转身刚想走,前方却突然落下两道阴影。
白衣修士微微俯身,声音温和似山涧清泉。
“小姑娘,可愿随我们上山修行?”
青衣人半蹲下来,解开她手上的粗布,灵气温柔划过掌心,结痂的伤口很快愈合,只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
他掌心托着一颗晶莹朱果,笑道:
“山上有很多好吃的灵果,有开不完的桃花,那里很漂亮,很安静,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小女孩仰起脸,望着伸来的手,手掌温暖干燥,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不含恶意。
远处传来归家的梆子声,炊烟的味道更浓了。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角,又望了望巷子深处漏出的点点星火。
最终,她将小小的手掌放入仙人的掌心,像一片雪花落入湖泊,轻轻掀起波澜。
“好孩子。”
三人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身影被越拉越长,一直延伸到槐花树下,映在少女的脚尖。
弗清念长睫上覆着落日余晖,浅蓝眸底缓缓溢出碎光,像是闪烁的湖水,波澜起伏地荡漾着,越来越多。
她望着远处的身影,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往前走。
后面的故事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那不过是一段漫长的,枯燥的,苍白到褪色的日子罢了。
……
神域,北幽。
花海无涯,千万朵绯色重瓣在风中飘摇,如一场永不停息的潮汐。
有人一袭红衣静坐其间,膝上横放着一截冷白玉石,手中刻刀轻转,碎屑簌簌而落。
他雕得极细致,衣袂的褶皱,指尖的弧度,每一根发梢都栩栩如生,像是练习了千万遍。
可偏偏,那张脸是一片空白。
北灼言的指尖悬在玉人面容上方,微微颤抖,却迟迟未能落下。
他忘了。
太久了,久到他不记得她的样子,想不起她的声音。
甚至忘记了她看向自己时,眼底映着的是晨光还是暮色。
记忆仿若被风吹走的花瓣,不可逆转的,零落成泥。
远处花浪翻涌,掀起一片绯色的雾。
青年垂眸,指腹摩挲过人偶空无一物的脸庞。
他忽然低笑一声,拥着无脸的人偶跌入花海。
真小气。
居然一次都不肯入他的梦。
再不回来…
我都快要把你忘了……
……
系统空间里,白色的鸟正百无聊赖的打着滚。
它身后的墙上刻着无数道痕迹,五个为一组,密密麻麻地刻了满墙。
“三百年了,宿主,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等的花都要谢了。”
系统趴在地上唉声叹气。
它现在非常怀疑它家宿主是不是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不然怎么解释她这么久不回来?
系统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突然跳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说不定是她遇见了什么危险,正等着它去救呢!
系统说干就干,立刻就翻箱倒柜的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系统手忙脚乱地往小包袱里塞东西时,身后突然亮起一点微光。
它察觉到变化,眼睛一亮,激动转身,尾巴上的羽毛都炸开了花。
“宿主!你终于回来了!”
那点光芒如同星火燎原,转瞬间化作万千光点,在虚空中交织缠绕。
光晕中心,一道人影渐渐清晰。
黑发如瀑,垂落在华美冰冷的王座之上。
那人单手支着额角,发丝从苍白的指缝间流泻而下,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系统的笑容刚扬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骤然降临。
它浑身僵硬,“砰”地一下跪倒在地。
恐怖震撼的气息压在身上,连羽毛都在剧烈颤抖。
系统慢慢抬头,视线寸寸上移,却在看到对方一截雪白好看的下巴,和浅色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唇角后,再难移动半分。
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不……你不是宿主。”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