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一久久没有搭话,自顾自的干着活。
老路老神在在的蹲在灶台旁,手里捏着一把干柴,火光照得他皱纹深深的脸忽明忽暗。
许久。
他斜眼瞥向正在蹲在院子里磨刀的许一一,冷哼了一声。
“稀奇,这回能把送上门的富贵倒往外推都不像是你的作风了……”
许一一头也不抬的,刀刃在磨石上“唰”地划过,溅起几点水星。
“我说你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官船。”
“官船怎么了?”
老路还不服气把柴禾“啪”地折断,“沉了十几年的东西,谁还惦记?那叫什么来着……”
老路挠挠头,没想起来。
“徐管事!”
许安阳将门口堆着的,许一一在码头买来的三百斤鱼杂给扛了进来。
顺势搭了句话,老路这才想起来。
“对对对!那劳什子徐管事开的价,别说够你组一家商号了,两家都绰绰有余……”
许一一终于停手,刀尖在指尖轻轻一转,寒光映着她微冷的眼。
“钱拿到手,也得有命花才行。”
她抬眼看向老路,“私自打捞官船——你真的是嫌我命太长?”
老路一噎,悻悻道:“你平日胆子不是挺大?黑水沟都敢潜,这会儿倒怕了?”
“黑水沟要命,官府要的可是九族的命。”
沈青梧把刀“锵”地插回案板,起身拍了拍衣摆。
“我要是孤身一人,只要有钱我都能干!但我身后还有几个小孩儿呢,尤其是三川,他聪明,读书好,就连向先生这样的老古板都说他天资聪颖,保不齐以后还能考个秀才回来当教书先生呢。”
“而且徐管事这么急,八成是船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我这小门小户的,犯不着蹚这浑水。”
老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许一一已经拎起鱼篓往后门走。
晨雾早已散去,曦光刺破云层,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再说了......真想要那船上的东西,何必跟着他们的路子走?”
老路猛然一愣,待要追问,那抹青衫早已消失在巷尾。
灶膛里的火“噼啪”爆了个火星,老头儿望着晃动的火苗,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就说嘛,这丫头那么爱财又精明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那艘沉船了。
“啥意思?”
许安阳摸了摸脑袋,没听明白两人的对话。
“意思就是,在她回来前把鱼杂收拾干净。”
老路撇了撇嘴,许一一刚走,他就跑去偷懒了。
五渊坐在自己专属的小凳子上吃着大姐给他做的小吃,四海耍着长棍虎虎生威。
这还早着,没到婶子来干活的时候。
顿时间,食馆里只有许安阳一人认命似的干着活。
码头上拎着空鱼篓踏过潮湿的木板,靴底碾碎了几粒粘在缝隙里的鱼鳞。
一艘满载的渔船正靠岸,船老大老郑嘴里咬着梅子在解缆绳。
“郑阿叔,给两条小鱼。”
她晃了晃鱼篓,“回头还你双份。”
老郑哈哈一笑,从活水舱里捞出两条活蹦乱跳的青鳞鱼:“又要下海?”
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在许一一的衣襟上,洇开几点深色。
旁边年轻的水手插嘴:“怪了,这是又拿鱼去喂海龟?我们喂它时它可是连闻都不闻,怎么偏就吃你给的?”
许一一把鱼丢进篓里,笑而不答。
篓底立即传来“啪啪”的拍打声。
“那龟精得很。”
老郑眯着眼将梅子核给吐了出去,“上月阿旺想摸它背壳,差点被咬掉手指头。”
说着,转头扔来个小布包:“带着,新腌的梅子,压腥气。”
雾气中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许一一拎着鱼篓跳上自家小船,船桨在礁石上轻轻一撑。
小船滑出港湾的刹那,一个黑黝黝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龟壳上还沾着夜露般的海水。
她随手抛出一条小鱼。
那海龟灵巧地一仰头,准确接住。
渔船上的水手们看得直咂舌——那龟吃食的模样,竟像极了等着主人投喂的家犬。
不远处,一艘商船静静停泊。
甲板上,徐文礼和高明在并肩而立,正用西洋远镜观察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看那海龟。”
高明在啧啧称奇,“跟得这样紧,怕是都养熟了……”
徐文礼放下远镜,指节轻叩船舷。
“听说她家食馆的食材用的都是每日现捞的海货。”
高明在眯起眼,“怎么?你还不死心?”
正说着,远镜中的小船突然停下,将海龟给拉了上去。
许一一手指动作微微一顿,缓缓转头,目光扫回身后的码头。
大大小小的渔船若隐若现,更远的地方,商船的轮廓模糊不清。
而后小船再次划动,“咱今日还得去远一点,平日去的那几处的鱼儿都学精了……”
许一一无奈的说着。
海风掠过,商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死心?”
徐文礼呵笑一声,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死心这个词怎么写。”
海风掠过,将他束发的绸带吹得猎猎作响。
“事在人为!”
他忽然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既然这条路走不通……”
手指在栏杆上重重一叩,“那就走另一条。不过在此之前——”
目光追随着远处那个快要消失视线中的小船黑影,“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泅水第一人的本事是不是吹出来的。”
“放救生船。”
他突然吩咐,语气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跟上去看看。”
水手们面面相觑,还是利落地解开了系在船舷的救生艇。
男人轻巧地跃入小艇,衣袍都未沾湿半分。
高明在犹豫一瞬,也跟着跳了下来。
“真要跟?”高明在想了想,“咱俩谁会划船?”
“你不会?”
徐文礼看着高明在摇头,“再下来一人划船。”
话音刚落,便有水手跳了下来。
干净利索地抄起船桨,在海面划开一道水痕。
“出海的船多了去了,咱们有西洋远镜远远地跟着,她发现不了。”
说着小船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像一尾游向猎物的鱼。
而在他们前方远处的海面上,许一一正俯身摸了摸海龟的背壳,随后像一尾银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碧蓝的海水中。
海龟扑腾进水里,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突然一个猛子扎下去,海面上只余几圈涟漪,很快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