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城,思恭坊。
偌大的崔府占据了半个坊市,与长安兴禄坊倒是一脉相承。
而不同点就在于,长安兴禄坊除了崔氏所占据的经纬苑,剩下的居所也并非与旁人混居,而是被大量的库房所占据。
余下不多的民居也多是库房守卫,或是崔氏仆从的家人所住。就比如薛礼,东山再起之前,就一直被先皇摁在兴禄坊守卫库房,那里自然也有薛礼的故居。
但是思恭坊不同,这里崔氏的产业,除了一些必须就地生产的东西,比如生猪、军粮制作等,其余的产业多是由长安、万年等地运输过来,转而行销的。
故而,崔氏在思恭坊的前期规划中,根本没有众多库房的需求。
因此,洛阳的崔府,准确的说是整个思恭坊的南部,是杂居的,这一点并没有任何问题。
无论是从成本,还是从影响来说,独占一个坊市都是不可取的。
整个天下,也只有皇宫可以圈地围城,自成一坊。
便是长安兴禄坊,原则上,地皮也是属于先皇的,使用权是在新城公主手中,崔尧所能动用的只是库房里的东西。
便是此刻,思恭坊居中靠南的一所三进的民宅中,贴着最北边的围墙下,却是一派诡异的景象。
只见靠墙的那块地面上,一个好大的深洞赫然在目,旁边堆砌着整齐的石砖。
可那石砖若是凑近了看,却又十分违和,好似一点都没有石头本该有的分量感。
若是拿在手中盘玩,眼神好的人定是能看到“石砖”上隐现的年轮。
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就着洞口遮蔽的凉棚,小心的将洞口搭建的竹竿一一移除,而后便跳进洞中,消失不见。
罗伞外边,一个中年文士坐在石桌旁,正在凝神下棋,可奇怪的是,并无人和他对弈,只见他时而调转棋盘,竟是在自己和自己下。
不多时,那文士便慨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少顷,又换了一副腔调,温声道:“承认,承认。”
端的是怪异。
不多时,洞口钻出来一个头来,对那文士说道:“尧大人,几个地缸儿郎们都排查过了,那人应是在中院的庭院中。”
那文士头也没抬,似乎仍在研究棋局,闻言便道:“他在庭院中作甚?”
洞中人回禀道:“听那动静,该是在打麻将,只是庭院下的地缸,声音还是太过空旷,听不真切。
不过那人曾大声呼喝过,旁的听不真切,那声朕却是格外分明。”
文士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思忖了一番问道:“所有监听中,可否发觉有大规模人手调动的动静?”
“不曾,不过属下倒不觉得奇怪,我等才刚刚得手,按说他们应该还没收到消息才是。”
文士拨弄了一下站在桌上饮水的飞奴,摇头道:“不可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以我对那个佞臣的了解,他的耳目应该十分灵通才是。”
洞中人迟疑了一下:“会不会是那人根本就没把肉票当一回事?一个妃子罢了,据说还是一个快三十岁的半老徐娘,听闻入宫的时候还是个寡妇,这等残花败柳,若换做是属下,也只会觉得是意外惊喜。”
“所以你是一个蠢物。”
“大人,此言差矣!想那人,富有四海,主宰天下,想弄什么娘们没有?
怎生您会觉得他会为了一个老妇失了分寸?
您这计策从根子里就透着不靠谱。
还不如就按属下说的,搞上几百斤土炸药,放在地洞里,崩的一声,一了百了。”
“呵,愚蠢!主上的命令是拨乱反正,可不是把天下第一世家往死里得罪!”
洞中人疑惑道:“主上说的拨乱反正是这个意思?到底谁才是那个‘乱’?不是说除奸佞么,隔壁就是奸佞的家吗?如此一锅端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怎么,大人您的意思,反倒是那人才是‘乱’?区区一个世家子,怎得比杀了那人后果还严重?”
文士摇摇头,不耐的说道:“干你的土夫子活儿就是,哪有那么多原因?贵人的心思又岂是你这等人能胡乱揣摩的?
口号是口号,实际是实际,主上将来还要依仗你口中的奸佞平衡世家,这其中的道理你又如何会懂?”
洞中人不忿的嘟囔着:“土夫子怎么了?主上起家的钱财,还不是我等土夫子不辞劳苦挖出来的?主上麾下大军起码有一半是仰仗我等凑齐来的,切。”
埋怨归埋怨,洞中人却也只敢埋怨,不敢抗命,转头又钻进地洞里做起了人形窃听器。
文士无人打扰,便又钻研起了棋局。
恰在此刻,一辆马车驶入院中,一位老叟跳下马车,叉手行礼道:“尧司马!”
文士打量了一眼,诘问道:“让你盯住那两个杀胚,你回来作甚?”
“回禀尧司马,老朽本也是派人在盯梢,不想那两个杀胚竟是自投罗网,触发了大人您设置的备用计划。
说来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二人,我给大人带回来了。”
文士这才舒展眉头,问道:“风娘子呢?怎么还没把人送来?你没同她一道?”
老叟迷惑的说道:“不应该啊,风娘子的人走的是后门捷径,该是比老朽先到才是。”
文士顿时皱紧了眉头,遂轻声骂道:“女子就是拖沓。”
摇摇头,那文士便道:“把人带过来,捆好了,泼醒。某家有话要问。”
“喏!”
老叟垂首应诺,随即对着马车说道:“小七,把人扔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如炮弹一般,飞出了车厢,速度之快,有残影为证。
老叟抱怨道:“轻点!这么大的人,还是毛手毛脚……”
待到转过头去,正要继续责骂,却见那名卖冰郎已经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插进了松软的土地里,也幸得这片区域的地砖都撬了起来,否则脑浆迸裂的到处都是,洗地也是个麻烦事。
那名文士见状,一个转身就跳进了地洞里,人影全无。
那名老叟似是年龄大了,反应有些迟钝,直到看到一个大汉带着狞笑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才知道要跑。
可是,在大唐名将裴行俭的眼皮子底下,当真有人能跑得掉?
裴行俭戏谑的举着手枪对着老叟道:“你怎么不跳呢?”
“你!你为何会这么快醒来?”
裴行俭玩味地说道:“干活干的这么糙,还想造反?连老子的身都没有搜……
呵呵,回头等我兄弟醒了,这事我能笑话他一辈子,阴沟里翻船呐,哈哈哈哈。”
老叟见那杀胚肆无忌惮的狂笑,忍不住威胁道:“你枪里能有几颗子弹?老夫只需喊一嗓子,便有百十个儿郎……”
“老杂毛,你倒是喊呐!”
裴行俭朝着墙的北面看了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你猜,等老子开了枪,来的人……是你的人多,还是老子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