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站在最前,领着众嫔妃向太后行礼。
礼毕落座,齐昭容便笑意盈盈地领着乳母趋前几步,柔声道:“太后娘娘慈安。今日天光好,臣妾斗胆将令仪抱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沾沾您老人家的福泽寿禧。”
太后微微向前倾身,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哎哟,哀家的小心肝儿来了!快,快抱过来给哀家瞧瞧!”
早有伶俐的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稳稳地送到太后臂弯里。
太后熟稔地调整姿势,将令仪公主妥帖地抱在怀中。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像足了皇帝小时候,这眉眼,这鼻子……” 太后的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令仪柔嫩的脸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这才几日不见,阿福越发玉雪可爱了。”
令仪非但不哭闹,反而咧开无牙的小嘴,太后见了顿时笑得开怀。
荣美人见状,凑趣道:“太后娘娘抱着令仪公主的慈爱模样,真真是画儿一般。”
“皇帝子嗣乃国本,公主降生亦是皇家之喜。阿福这孩子生得健壮,眉眼又如此清秀,哀家瞧着就欢喜。齐昭容孕育皇嗣有功,辛苦了。”
太后目光在齐昭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赞许。
皇后坐在一旁,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齐昭容垂首恭立,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满足。
太后逗弄了半晌,才将孩子交还给嬷嬷,示意送回齐昭容身边,口中还不住叮嘱:“好生照料着,天渐凉了,莫让哀家的小阿福着了风。”
随即,又命身旁的大宫女:“去,把哀家那对赤金嵌宝的长命锁,给公主添福,另取几匹贡缎给昭容裁衣。”
太后赏赐完齐昭容与令仪公主,目光又缓缓扫过殿内众嫔妃,最终落在孟姝与沈婕妤身上。
沈婕妤这一胎月份已大,太后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殷切。
如今皇上膝下尚无皇子,孟姝与沈婕妤的这两胎不仅牵动着后宫众人的心,更引得前朝上下翘首以待。
见太后如此看重自己,沈婕妤满脸喜色,不由多说了好几句。
孟姝坐在纯妃身侧,鲜少主动开口。
一队宫人鱼贯而入,手捧鎏金茶盘悄声奉茶。
太后执起茶盏,慢悠悠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忽而叹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眼瞅着外头是一日寒过一日。哀家方才倚窗瞧着,那梧桐叶子都快落尽了。”
孟姝心下了然,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皇后所在的方向,暗道:太后这是终于要提起庆昭仪了。
皇后听话听音,“梧桐”两个字就这么突兀的从太后口中说了出来,她又岂能不知何意。但她只一味认真品茶,似乎并未听出话中深意一样。
太后神色不虞,视线扫过荣美人。
荣美人立即会意,声音娇脆如黄莺。
“太后娘娘说得是,不过两三个月光景,眼瞅着就要入冬了。说来,臣妾今早才路过昭庆殿,才想起庆昭仪还在行宫里头......”
说到这,荣美人马上噤声,仿佛才觉说错了话一样。
太后满意地勾起唇角,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荣美人既提起了庆氏,哀家这心里头也时常想起她来。
行宫偏远清冷,庆氏自小身子骨就弱,跟那初春的嫩柳似的,经不得风寒。又时常闹个心悸气短的毛病…
她犯了错,有宫规约束。但便是惩戒,也该顾念她的身子。
在自个儿的宫里禁足思过也是一个道理。”
太后的目光变得深邃,直直看向皇后:“你身为中宫,统御妃嫔,为着后宫和睦,这‘宽严相济’的道理,最是应当懂得。
皇后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话一出,殿内空气顿时凝滞,众嫔妃屏息垂首,无人敢发出声音。
纯妃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嫌恶,朱唇几不可察地抿紧。
----‘行宫偏远清冷?周太后待得,庆昭仪不过禁足两月,倒成了天大的苦楚。西北十年风霜都没要了她的命,如今倒娇贵起来了。’
孟姝敏锐地察觉到纯妃眼中的异样,知她念起了周太后,借着广袖遮掩,轻轻捏了捏纯妃微颤的指尖。
纯妃这才惊觉失态,忙垂下眼睫,勉强压下心绪。
皇后这边,搁下茶盏方接话,语气不疾不徐的。
“母后最是体恤宽仁,是庆昭仪的福气。只是庆昭仪之事乃圣意独断,儿臣...实在不便置喙。”
太后敛起笑意:“不过是接回宫继续禁足,皇后为着前朝后宫着想,也当松松口。过犹不及,反倒显得咱们皇家...不够仁厚体恤了。
皇后顺势离席,福身请罪:“母后教训的是。”
之后便顺水推舟的应下此事。
她原就无意违逆太后,横竖庆昭仪回宫后仍在禁足。其实,对她来说,庆昭仪纵有太后照拂,倒也没什么威胁......
太后见目的已达成,正欲遣散众人。
殿外朱漆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着靛青比甲的老嬷嬷碎步进来,在鎏金鹤嘴香炉旁福身禀道:
“启禀太后娘娘,司苑司新育成碧玉如意,花房特意选了开得最盛的几盆抬去了暖阁,不知娘娘可要移驾赏鉴?”
太后眉间倦色一扫而空,“倒是个巧宗儿。”
眼风扫过下首的纯妃,唇角含了三分笑意:“哀家记得纯妃最是个雅人,素来最喜爱绿菊......”
不待太后说完,皇后已含笑接话:“听闻碧玉如意色如春水,极难培植,纯妃妹妹必定喜欢。”
纯妃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太后都提了,她自然不便告假离开,只好道:“太后娘娘恩典,臣妾自当随侍。”
转头轻声对孟姝道:“你身子重,不如让绿柳先送你回宫歇着。”
“暖阁就在近前,都随哀家去瞧瞧。”
太后说着话已经起身,众嫔妃只得随行。
纯妃特意落后半步,孟姝低声道:“不碍事,咱们若不去,皇后这出戏都不知要唱给谁听了。”
“你啊你,明月,你仔细护着姝儿。”
纯妃闻言,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孟姝的眉心,转头嘱咐明月:“仔细护着,莫让不长眼的冲撞了。”
明月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让旁人靠近瑾嫔娘娘。”
暖阁内。
中间的花梨木雕花架上摆着十几盆开的正盛的各色菊花,俱是名品。碧玉如意翠色欲滴,在秋阳下甚是瑰丽,让人一见心喜。
众嫔妃三三两两散开赏玩。
皇后扶着太后的手,不时细语解说。宋婕妤则站在沈婕妤一侧。
孟姝与纯妃站在临窗处,看似随意,实则与众人泾渭分明。
齐昭容谨记简太医叮嘱,公主刚满月不好见风,便抱着令仪避至暖阁深处的屏风后。
荣美人也善察言观色,方才在殿内她给太后垫了话,自知得罪了皇后,便离得远远的。
曲才人最是乖觉,目光始终在皇后与纯妃之间徘徊,站着的位置竟与曲宝林拉开十余步之距。
曲宝林位分最低,缀在最后,只有她是真想赏花。
只见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内走去,云锦外裳如水绽开。
皇后身边的杏雨堆着笑脸上前,有意无意的引着她前往离窗子最近的一处花架。
“喵呜!”
就在此时,一只雪团似的狸奴儿突然从门外窜进来,直直扑向曲宝林裙角!
明月一直留神戒备着,听到声响,当即与梦竹、绿柳一起团团将孟姝与纯妃二人护住。
孟姝扶着纯妃的胳膊,声线清亮地划破混乱:“当心!保护太后。”
嫔妃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宫人内侍们乱作一团。
曲宝林虽不怕猫,也惊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失不失仪,慌忙间便依着本能朝着人多的方向躲避。
她的前方三步开外,沈婕妤正抚着隆起的腹部转身。
电光石火间,一道绯色身影倏然闪出。
“砰”的一声闷响。
宋婕妤抬腿横扫,曲宝林整个人如败絮般腾空而起,重重摔在暖阁内那扇四季花鸟屏风上。
云锦外裳翻卷如残云,鬓间珠翠散落一地。
随着屏风轰然倒地的响声,骤然传来齐昭容惊惧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