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龙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
“陛下,武将当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
“这场国战,乃是老夫的毕生所愿,若是能在死前,为陛下、为大乾再打一仗,老夫……死而无憾!”
高天龙说到这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也更坚定。
“更何况,那小子虽然强,虽然有一肚子的毒计,但他毕竟……是老夫的孙子。”
“当祖父的,总归是不放心。”
“老夫没几年活头了,无非是出征死的快点,在家苟延残喘,能多活上几年,可这种活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去漠北,老夫不求打出惊世大胜,但最起码不会给这臭小子拖后腿,不至于令他陷入被合围的风险之中,这算是老夫这一把老骨头,最后能为他所做的事了!”
武曌的眼眶,微微红了。
她别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转而又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可是老国公,朕怎么知道,您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的?高阳按照计划,现在已经偷偷出城了,朕也无从考证,万一您是在骗朕呢?”
高天龙笑了。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枇杷叶,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根细小的鱼刺。
武曌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小子临走前交代了,说只要拿出这个,陛下就明白了。他还说……有个暗号。”
“这暗号是……”
“老国公,不必了。”
武曌伸出手阻止,然后一脸正色的道,“老国公,您别说了,朕信了!”
下一秒。
高天龙跪了下来,眼神灼灼的看着武曌道,“那陛下,您答应吗?”
武曌走上前,要扶起高天龙。
“可老国公,此去匈奴,路途遥远,凶险万分,吕老将军的统兵能力也不差,您又何必折腾呢?”
高天龙缓缓站起身。
他直视着武曌,仿佛看到了北方辽阔的天空,看到了那片即将被战火染红的草原。
高天龙的背影依旧挺拔,旧甲在晨光下泛着黯淡却坚韧的光。
他一字一句的道,“陛下,老夫十六岁从军,大小历经七十余战。”
“身上的伤疤,比年轮还多。”
“这身旧甲,陪老夫踏过南蛮的瘴林,闯过西域的戈壁,也染过匈奴人的血。”
“老夫这一生,最大的荣耀就是替大乾开疆拓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扫荡漠北。”
高天龙盯着武曌,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热得惊人的火焰。
“如今,机会来了。”
“陛下给了老夫一个最好的舞台,那小子给老夫铺了一条最宽的路。”
“老夫岂能不去?”
“岂能……不战?”
“吕老匹夫虽也不错,但跟老夫相比,还是不止弱了一筹,老夫信不过他。”
武曌看着这位为大乾征战了一辈子的老臣,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岁月痕迹却依旧坚毅的脸,看着那双燃烧着不灭战火的眼睛。
她知道,她拦不住。
也……不该拦。
她走到高天龙面前,深深一揖。
“老国公,朕……准了。”
“但此行,朕请老国公一定要保重身体!”
高天龙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豪迈,也有夙愿已了,整个人由内到外焕发出的第二春!
“谢陛下。”
外面。
卢文有点急了,“老国公为何还没出来?难道两人之间的争吵很恐怖?”
“是了,老国公性情刚烈,如此明显的毒杀,他岂能忍?这若一头撞死在陛下面前,这……”
众人听着,心中越发沉重。
闫征也有些急了。
“走,见陛下!”
崔星河也有些坐不住了,欲要领着几人朝御书房而去。
正当几人迈步的时候。
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了。
高天龙走了出来。
一时间。
丹墀下的百官,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高天龙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看着他脸上那极为平静的表情,心中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高公……”崔星河上前一步,声音颤抖,“陛下……陛下她怎么说?”
高天龙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一瞬间。
崔星河脑补了许多,他的脸色也骤然变的惨白。
卢文闭上了眼睛。
闫征死死攥着拐杖,浑身都在发抖。
百官之中,有人失声痛哭。
“陛下……陛下真的要一意孤行吗?!”
“连定国公求情都没用?!”
“昏君!我等……我等今日便死在这丹墀下,以血醒君!”
怒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激烈,更加绝望。
但高天龙没有停留。
因为他怕再多一秒,脸上的表情就会露馅。
他迅速走下了丹墀,走过了百官,走向了宫门。
高天龙的背影在晨光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高天龙倒没觉得什么,可这在百官的眼中,却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像一段时代的落幕。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
御书房的门,再一次开了。
小鸢走了出来。
她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站在丹墀之上,目光扫过下方死寂的百官,深吸一口气,朗声宣读。
“陛下有旨!”
此言一出。
百官齐刷刷抬头。
“冠军侯高阳,虽因病薨逝,然其生前功在社稷,勋着边疆,河西一战,拓土千里,长安保卫,护民百万,献策安民,活人无数。”
“朕感其功绩,念其忠勇,特旨——”
小鸢的声音陡然拔高:
“恢复其冠军侯爵位,追封护国大将军,以王侯之礼,风光大葬!”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
广场上,一片死寂。
然后。
“陛下……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啊!!”
“高相,您听到了吗,陛下恢复你的侯爵身份了!”
哭声,笑声,怒吼声,如山呼海啸,冲天而起!
崔星河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卢文仰天长啸,状若癫狂。
闫征拄着拐杖,老泪纵横,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侯爵之位是回来了,可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大乾……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活阎王了。
可这却也是,他们唯一能为高阳做的事了!
崔星河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揭开酒盖,微微倾倒,晶莹的酒液洒在地上,溅起尘埃。
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御书房内。
武曌站在窗前,望着下方沸腾的百官,望着那片终于得到宣泄的悲愤和狂喜。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那片枇杷叶,抚摸着那三根细细的鱼刺。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北方,望向那片即将被鲜血和火焰点燃的漠北草原。
“高阳,这出戏……朕唱完了。”
“接下来……该你了。”
ps:(幸好写完了,不用给自己一拳了,长安铺垫的结束了,三国和匈奴的反应会有,但不会太多,戏台已经搭好,要燃起来了,大剧情很快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