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头好晕,这里……是哪里?”
珐露珊扶着额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强忍着脑海中一阵阵不适的晕眩感。
她记得,明明上一刻她们还在教令院内来着,怎么忽然就出现在大巴扎里了?
少女的目光有些茫然,她抬头看了看,原先深夜的星斗也已经被午后炽烈的阳光所替代,周围人群熙攘,来往穿行于街道上。
时间也不对……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了?
即使见多识广的珐露珊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慌乱,此时,只有身边人和她始终十指紧扣的手,才能为她提供些许的安全感。
“这里是一百二十年前的须弥城,换句话说,就是前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沐风收起手中不断散发着光芒的残破时之沙,水元素的权柄悄然运转,温柔地替珐露珊洗去时间穿梭带来的精神疲惫。
事实上,五分之一时间权柄的威力远比他想象中大的多,至少在过去的时间线上短暂停留一段时间,还是能够轻松做到的。
目前以他的能力最多维持两天,不过,供前辈回家探亲一趟,还是绰绰有余了。
也就是伊斯塔露女士还不知道她送出的权柄被用来不务正业,否则大概会从时间尽头光速抄着她家的大钟下来敲他脑袋。
沐风的话如同深水引爆的雷火史莱姆一般,将珐露珊的脑海炸的一阵晕晕乎乎。
一百多年以前……?这怎么可能……那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回到过去的时间……
已有的知识在一瞬间坚决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但瞬间变化的场景,外加眼前来往人群的复古装束,却不由得她过分质疑。
虽然赤王的古籍中有不少关于时间机关的记载,但大多言之不详,即使在教令院中,有关时间的研究也是最晦涩的领域。
她们……就这样轻易地回到过去了吗?
只不过,惊讶过后,珐露珊看了身边正拉着自己的手向着人群走去的沐风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也不再继续纠结。
但是……如果是他的话,只是穿梭时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毕竟连死而复生都经历过,某个家伙,就是这样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呢。
少女轻轻抿了抿嘴,感受着十指相扣的温度,浅绿色的异瞳中满是温柔。
旁人求之不得的神迹,就只是因为自己一句想家了,还真是不懂勤俭持家啊。
只是,欠后辈的越来越多,要是还不上的话,前辈的威严就要扫地了呀……
……
叮嘱甜妹一阵后,沐风找进了一家咖啡馆打发时光,将时间留给了百岁珊仙贝。
毕竟,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贸然上门的话,在甜妹家人看来,结果必然就是……
登,火,安,懂?
沐风端起一杯咖啡,咳咳,绝对不是怕被过去的岳丈大人大卸八块什么的。
难得远离修罗场的时光,不好好享受一下,又怎么对的起千里迢迢回过去一趟呢?
“老板,一杯苹果酒,不要苹果,不要酒,记账就记在现今的大贤者的账下!”
……
另一边,顺着熟悉的街道,珐露珊顺着须弥城错综复杂的小巷,踏上了回家的路。
记忆深处被埋藏多年的模样,渐渐和眼前的砖瓦重合,少女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
街道旁的椰炭饼散发着熟悉而老旧的焦香,珐露珊买下一块,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慢慢向下滑落。
对上了……都对上了……我回家了……
她没有擦眼泪,只是一边哭,一边吃,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个门牌走去。
近了,更近了,就差一点点了……
最终,她到了门前,愣愣地看着黄铜锈蚀的门牌上的数字和长满了苔藓的门沿,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失控地打落而下。
我回家了,这不是梦,我回家了……
她张了张口,伸手想去按门把,但在梦中曾经反复演练千万次的动作却在化为现实的一刻变得生疏,成为她近乡情怯的借口。
门后的杯碗碰撞声她依稀听见了,还有,那淡淡的,呛人的烟草的焦味。
门后,就是她朝思暮想了一百年的家。
珐露珊用力止住眼泪,胡乱地抹掉泪水,紧咬着下嘴唇,用颤抖的手从窗台上的第二个花盆下,摸出了那把备用的钥匙。
复杂的情绪交织着,钥匙几次没能落进锁孔,最后一次,随着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枪的中年人从报纸后抬起了头,厨房门边,正在端着菜的妇人探出脸,身下的小机器人塔米米转着脑袋。
隔着一道狭小的门缝,又或许是隔着一百年的时光,一家人的目光,再一次相碰。
少女的泪水险些又一次夺眶而出,她拼尽全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一如往常。
爸爸,妈妈,塔米米,我,回家了……
妇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大的惊喜,手中的菜往桌上一搁,来不及换下围裙,三步并做两步朝着珐露珊的方向迎了过来。
“呀,不是说不回来吃晚饭了吗,你看你这孩子,总是不提前和家里说一声。”
“不过没关系,回来就好,快坐会,坐会,我立刻再去多弄几个你喜欢的菜。”
妇人絮絮叨叨着,虽然嘴上埋怨,但脸上的笑容显然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珐露珊抿了抿嘴,低下头,努力藏起自己发红的眼眶,沙哑地低声回了一句。
“研究……不太顺利,回来散散心。”
妇人微微一愣,很快察觉到了自家女儿情绪的低落,但却并没有多问,只是笑着拉起珐露珊的手,张罗着水果和点心。
“没事没事,研究遇到瓶颈是难免的,来来来,你爱吃的椰炭饼,水果在那里。”
中年人坐回了沙发上,继续阅读着手中的报纸,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需要帮助的话,我还是认识几个学界着名的学者,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珐露珊愣愣地看着眼前摆满的点心和水果,过了良久,低低地回了一个嗯。
中年人略微有些诧异地瞟了她一眼,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抽起了烟斗。
烟雾缭绕起来了,接下来的时间很沉默,只有厨房中的锅铲碰撞的声音。
塔米米疑惑地转了转脑袋,顶了顶小主人的手心,今天的主人似乎有点奇怪呢。
珐露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摸了摸小机器人光洁的金属外壳,趁着低头的瞬间,偷偷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泪花。
晚餐利索地端上了餐桌,几乎每一道都是顺着珐露珊的口味,少女颤抖地夹起一块炖肉,迎着母亲希冀的目光送进口中。
她咀嚼得很慢,吞的也慢,汤汁慢慢地逸散开,像是要将它的滋味和划过食道的每一个瞬间,都永远刻入自己的记忆。
而后,珐露珊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咬着下唇,努力扬起一个认同的笑容。
一百年了,她原本以为,她已经不再记得,也永远都不会再吃到这个味道了。
妇人瞬间高兴起来,招呼着全家人上桌吃饭,并给塔米米换上了全新的电池。
毕竟,孩子对亲手烹饪的饭菜的认可,就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赞许和奖赏。
珐露珊默默地夹着菜,听着餐桌上的家人相互闲聊着奇闻异事或是家长里短,心中的积压了百年的话几乎全都拥到了嘴边。
她想说赤王陵里的机关和时间,她想说一百年后的世界,想说椰炭饼,什么都想。
她想说,她收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学生。
但她却不敢开口,因为,她怕积蓄了满怀的泪水,会比她的话更快夺眶而出。
……
接下来的两天之内,珐露珊就始终待在自己家中,什么地方都没有去。
或许是少女原先本就在家中待的少,这两天内,她几乎成了家中的围绕的中心。
所有的菜肴自然都围绕着她的口味,需要什么,也自然有塔米米随时为少女服务。
珐露珊贪恋着这一切,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是看着房间外两个忙碌的身影,就能使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幸福。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家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时间总是无情的,告别的时刻,也总是在最难以自拔的时刻,悄然到来。
“我……要回去继续研究了,对不起。”
这是珐露珊给出的告辞理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背过身的瞬间,仿佛又一柄尖刀将她的心血淋淋地剜下了一块。
她好像一个小偷,跨越了一百年的时光,来偷窃属于另外一个自己的幸福。
这份幸福有着残忍的时限,得到时有多令人沉醉,剥离时就有多令人钻心剜骨。
它放大了自己的悔恨,当她拥有这触手可及的一切的时候,却没有能够珍惜。
她不是没动过留下来的念头,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另一边,也还有人在等她。
走出这扇门,她又是没有家的孩子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大门完全关闭之前,母亲快步追了上来,将一袋刚刚烤好的椰炭饼放进了她的口袋,轻轻伸手拍了又拍。
珐露珊再也忍受不住,她哽咽着抱着母亲,强忍着眼泪不要顺着脸颊滑落。
“其实,你不是那个孩子,对吧。”
母亲慈爱的话语却让少女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却正对上母亲的目光。
那目光里不是怀疑,不是质问,而是母性的光辉,以及,一种难以想象的疼惜。
母亲是最了解孩子的人,两天的相处,已经足够这位曾经睿智的学者看出端倪。
“你是我的孩子,但不完全是她。”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些年,一定过的很难吧。”
她轻柔地拍着怀里少女的后背,始终故作坚强的少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扑在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她多么想倾诉一切啊,倾诉赤王陵里的暗无天日,倾诉百年后的孤苦伶仃,倾诉自己已经懂得了他们的爱以及她的悔恨。
只是她不能,因为一旦她改变了过去,她就再也回不到属于她的将来。
她只能不断地哭着,哭着,不断地喊着妈妈,将苦涩伴着泪水一点一点咽下。
母亲温柔地擦去珐露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却也无能为力。
她所能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可供哭泣的拥抱,和两天名为家的避风港。
然后,默默地替她收拾好行囊,目送她再一次走上那茫茫不可知的路。
她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为她送上了最后的祝福。
“珐露珊,记住,无论你在哪里,在不在我们身边,要记得,我们都爱你。”
她还来不及回应,时间就已经开始慢慢地转动,母亲带着微笑的脸,目送她远去。
她看到草木慢慢地枯萎,房子慢慢腐朽倒塌,看到过去的自己迷失在沙漠,看到竭力寻找自己的母亲,将家书交给了塔米米。
满头白发的母亲躺在病榻之上,她们隔着漫长的时光,似乎看见了彼此。
在生命的尽头,母亲看见了她的女儿,她同样微笑着,用口型说了最后一句话。
“珐露珊,要记得,我们都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