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正月初八日,沙河河畔,侯大志和刘朴带着十来个民夫小心翼翼地走在冰面上,民夫们用手里的铁钎子这捅捅那杵杵,检验着冰面的强度。
侯大志趴在冰面上,用手指掏了掏民夫刚夯出来的冰窟窿,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的刘朴见状问道:“不行?”
“人能过马能过,可咱们还有炮车,车上那大家伙成百上千斤,上来冰面怕是架不住。”
刘朴点了点头:“那怕是又要多绕一天,不过这样也挺好……”
“谁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留下命来。”
说着他举起右手,那里空荡荡的,东便门下他的右手被齐根斩断,养了一阵以后,他已经没法在最前沿效力,于是便被安排去管理一队民夫。
侯大志没有看他,密切地注意着前面民夫的动向:“以后干啥?咋打算的?”
“还能干啥,军里是不能待了,去练新兵俺也不够格儿,估计最后的安排就是去你那本家大人那当个巡检,可俺更想拿了银子去做点买卖。
乐亭营的保障十分得当,战死的能拿到一笔不少的抚恤银子,家里的老婆孩子也会得到优待,而伤了退役的也可以自己选得到一份长久的活计,或者拿一笔银子去做买卖。
侯大志听完憨厚地笑了笑:“能跟着韩大人,是你我的福气,俺家那娘们最开始还埋怨俺死活要卖了祖宅田地从山东跑到永平,来干这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你猜怎么着?”
刘朴没有老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怎么着?”
“自打她进了织厂每个月都能拿到月钱以后,就听不得旁人说一句韩大人的坏话,但凡有一句落进她的耳朵里,都要上去跟人打架。”
“真好。”
刘朴心中更为艳羡,随即讨好地对着侯大志说道:“大志,听说织厂都是女工,你回头让嫂子也帮我寻摸个媳妇呗?”
“行是行,但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现在那群娘们被养地嘴刁着呐,寻常战兵营的兵都看不上,都盯着那些官儿呢……”
侯大志刚要说话,猛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哨音,听节奏是遇敌警戒。
“都回来,都回来!”
侯大志一面招呼着还在冰面上忙活的民夫,一面向远处望去,不一会就看见七八个乐亭营的哨骑从前面护着一个他镇的骑兵回来,那骑兵趴在马上死死地搂着战马的脖子,身上还有不少血迹,似乎受伤不小。
……
接报以后,郭骡儿只扫了一眼,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当即找到正在营中巡视的韩林,韩林在看了一眼后,眼神也是一变,但仍旧面做镇定地巡视了一会儿后返回自己的大帐,不久,令兵四出将几个校官全都召了过来。
等众人的屁股刚刚坐下,韩林便一脸严肃地道:“永平府已经落入鞑子之手。”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杨善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叫骡子说罢。”
郭骡儿站起了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得道:“方才有一骑突破建奴围捕,身持孙枢辅督堂文书,卢龙确实已经在初四日被建奴攻破,知府张凤奇、兵备道郑国昌、推官卢成功、等力战后阖门死国,前辽东经略高第在建奴至前,举家出逃……义勇乡兵死及万人……”
大帐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乐亭归永平管,日常都与殉国的这几人有文书往来,特别是去年崔尔进主持演武,张凤奇、郑国昌、卢成功等他们都是见过的,甚至还说过话。
但不想一下子就全都死了,再想想和乐亭营有着深厚渊源的赵率教,大家对鞑子的恨意已经无以复加。
“卢龙好歹是一个大县府城,怎么就能轻而易举的被建奴攻克?!”
金士麟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冷静地问道。
“文书上说的是袁崇焕留遣驻永平的参将杨春降贼,引导城外建奴攻城。”
韩林摇了摇头道:“应当是建奴的细作早就潜了进去,不过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触和收买杨春也是……”
忽然韩林和郭骡儿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是崔三!”
前日审讯了那个程秀才,知道了郭骡儿死敌鞑子大细作的崔三就在卢龙城内,当时两个人还想等到了一定要将他给抓出来,却没想到今天就得知了卢龙落入敌手的消息,这么一看着崔三果然是厉害。
“而在卢龙陷落的前一日,东江镇西协副将刘兴祚遭建奴伏击而殉,其尸身惨遭奴酋皇太极泄愤,剖胸裂肠,其弟刘兴贤被俘。”
刘兴祚有勇有谋,如果有他在,东江镇至少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但却没想到竟然也在这里死于国事了。
另外有一点韩林和郭骡儿默契的没有提,刘兴祚军中可还有他们一个情报司的副司长潘野在那里,生死不明。
潘野是在韩林起势之前投过来的,虽然潘野的野心不小,与郭骡儿明里暗里争斗,但情义还在。
另外就是潘野是韩林插入东江镇的一个楔子。
东江镇在毛文龙死后有分崩离析的意思,无论是维稳东江镇抵御建奴来讲,还是保证乐亭营与李朝、对马岛的倭藩交易来说,东江镇都是一个战略要地,韩林如何不想在其中分的一杯羹?
潘野已经取得了刘兴祚兄弟的信任,如果潘野死了,那他再打一颗钉子进去还不知道要多久。
韩林接着郭骡儿的话头继续说道:“不仅卢龙落入了敌手,消息传回来时,建奴又开始向迁安、昌黎、抚宁三城进发,有攻打之意,建昌、台头营同样不稳,如果这几城也陷落的话,那这北边三百里尽入奴手,同时也切断了关内和山海关的联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山海关如果也落入建奴的手里的话,那这大明腹地建奴可以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逐步蚕食跑马圈地。
徐如华忧心忡忡地对着韩林道:“大人,孙阁老那里是什么意思?叫咱们去支援么?咱们就这不到两千能战之兵,面对五六万的建奴抵得什么用?和过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韩林轻轻地摇了摇头:“孙督堂的意思是咱们不去卢龙了,祖大寿已经被劝了回来,领着三万关宁军再次入关,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攻,而是守,孙督怕乐亭有虞,叫我们即刻回返乐亭,力保乐亭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