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虞问道:“她的记忆还在吗?”
樊茶茶道:“正在消散,到时候只要把芙公主的记忆灌输进去,那她就再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只会好好地去做大夏的瑶光长公主。”
赵无虞道:“很好,很好。”
卫与萱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赵无虞会将她彻彻底底的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次的风沙持续了很长时间。
黎明前的天空泛着蟹壳青,风沙终于偃旗息鼓。
戍守士卒们掀开毡布时,沙粒簌簌滑落,在甲胄上划出细密的刮痕。
戍守的士卒们在清点货物的时候才发现,陌州牧前来迎接的队伍就在不到三里地的地方。
众人都粗粗的收拾了一通,由陌州牧带着去了陌州城。
根据卫卿池的旨意,瑶光长公主所到之处,州牧必须亲自迎接,犹如皇帝亲临。
只是没想到这次刚进陌州,便迎来了沙暴。
晨光初现时,卫与芙掀开车帘,望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跪在沙丘上。
陌州牧的紫袍沾满黄沙,玉带深深勒进腰腹,额头抵着地面时,后颈堆积的皮肉都在发颤。
\"微臣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半句便要重重叩首,官服在沙地上拖出凌乱纹路。
那陌州牧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战战兢兢的给卫与芙问好,生怕卫与芙一怒之下责怪自己。
在陌州城休整的两日,驿馆井水总泛着咸涩。
圆儿给卫与芙梳头时,铜镜里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这儿的云都裹着沙呢。\"
小丫头噘嘴抱怨,忽然瞥见街角闪过几个破衣孩童,又慌忙闭了嘴。
卫与芙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想起陌州牧奉上的沉香木匣——掀开锦缎,里面是颗鸽卵大的夜明珠。
众人在陌州修整了两日,补充了粮草吃食,又各自都沐浴之后,才又踏上路程。
那胖子州牧一直将众人送出十里地,才擦着汗返回去了。
出了陌州半日,闻到麦苗香时,所有人都以为出了幻觉。
转过龟背似的山丘,竟真有片麦田伏在干裂的河床旁。
新抽的麦穗还裹着青壳,远看像婴儿蜷起的指节。
三个农人正弯腰点种,后头跟着个总角小儿,挎的竹篮里麦种金灿灿地晃眼。
老农直起腰的瞬间,便能看到他龟裂的手掌,指缝嵌着黑泥,掌纹里蜿蜒的血口子像干涸的河床。
他抓了把麦种扬出去,褐色的籽粒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新犁的沟垄里。
小孙子蹦跳着踩实土块,鞋面上补丁摞着补丁,却沾满湿润的春泥。
看到有这样一大群人从此经过,不由得都站直了身子观望着。
他们只知道是贵人来了,可是究竟是谁,又都不知道。
现行的开路官敲着锣,吼叫着让他们跪下行礼。
那老农连忙将自家的小孙子挡在身后,几乎是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
赵无虞远远地看着。
那老农的小孙子不过是两三岁的年纪,好奇的睁着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一群陌生的人。
卫与芙让圆儿来传话,说要停车休息。
赵无虞皱皱眉,敏锐的看看四周,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没想到卫与芙下了车,竟然直奔这老农而来。
“你过来说话。”
卫与芙向他招手。
那老农有些惊讶有些害怕,紧紧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这位就是从雍都来的瑶光长公主,她现在叫你呢,你快过去。”
赵无虞下了马,努力挤出点和善的表情。
长公主?皇帝的妹妹?
那老农不识字,不然早就该认出这些人打的旗帜正是大夏皇室的字样。
“公主······公主······”
那老农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又不懂怎么行礼,手足无措的站着。
老农指甲缝里的黑泥让她想起雍都御花园里,那些被花匠精心培育的墨菊。
小孙子跟在阿爷身后想要追着阿爷过来,被自己的父亲一把揪住。
卫与芙看着眼前这满脸皱纹的老农,温和的问道:“老人家,你多大了?”
“我我我,我今年七十了。”
那老农的耳朵还行,就是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的结巴。
顾忌平时也并不是结巴,只是现在突然面对着一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贵人,心里紧张万分。
“圆儿,”卫与芙叫道:“将那陌州牧进献的夜明珠拿来。”
赵无虞连忙侧过身子,低声道:“公主,不可,夜明珠贵重无比,你这样给了这个老农,说不清的,而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样反而会引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若是因此惹下祸事,岂不是让公主的好意白费了。”
卫与芙一愣。
这个倒是她真的没有想到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老农眼巴巴的看着他,表情中带着些委屈。
清昙插话道:“公主,不如这样,将咱们的粮食留下一些给他们就好了,阿虞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这个办法挺好的。
那老农一听说要给自己粮食,激动地立即双膝跪地,口中呜呜弄弄的也不知道是说些什么。
卫与芙还想问些话,但是那老农的心思全在一袋袋粮食上,眼睛就没有挪开过,见此情景,卫与芙只好做罢。
众人卸下那沉甸甸的二十袋粮食,如释重负地交给老农一家后,便又踏上了征途。
官道平坦宽阔,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确实比那崎岖的小路要走得快上许多。
自从见到那老农后,卫与芙的心中就好似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
她此刻仿佛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赵无虞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她,作为万民敬仰的公主,肩负着她应尽的责任。
那个老农,那个小孙子,就是她的子民,让他们能够饱腹、能够温暖,就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开路官的铜锣声又一次响起,急促而响亮,惊得麦田里的灰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当车队重新启程,卫与芙忍不住从车窗回望。
那三个农人又弯成了三张弓,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那总角小儿,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脏兮兮的小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雪白的饴糖,宛如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更远处的黄土坡上,几株野枸杞宛如点点繁星,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紫花,在风中摇曳着,好似将熄的烛火,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