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号庞大的舰体开始传来一阵持续的低频震动，不再是引擎全速运转时的平稳轰鸣，而是一种仿佛在抗拒某种巨大力量的、带着沉闷摩擦和扭曲感的震颤。舱室内的光线也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应急照明系统时不时自动触发，投下惨白的光晕。
陈程能感觉到，周围空间的“质感”正在发生剧变。并非简单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更根本的、规则层面的扭曲。重力场似乎在进行微小的、随机的波动，让人产生短暂的眩晕和失重感；空气时而粘稠得如同水下，时而又稀薄得令人窒息。甚至连时间的流逝感都变得有些怪异，偶尔会有思维速度远超或滞后于身体反应的错位感。
【进入高浓度空间畸变区…】黑石传来冰冷的提示，【环境物理常数出现±0.5%浮动…建议启用内部稳定场…】
陈程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将神格力量缓缓扩散至全身，形成一个微弱的自适应力场，勉强抵消着外界最直接的影响。他看向舷窗外，景象令人终生难忘。
母舰之外，已非寻常的海洋与天空。海水不再是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稀释的墨水般的幽暗，并且剧烈地沸腾着，却不是因热量，而是无数细小的空间气泡在产生又破灭。巨大的、色彩无法形容的极光般的能量带，从海天相接处垂落，扭曲舞动，仿佛拥有生命的触手，抽打着一切。更远处，那堵连接天地的“光雾之墙”已然清晰可见，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几何图形和吞噬一切的黑暗缝隙交织而成的、不断翻滚的混沌之壁。
那就是归墟之眼的外围屏障。
“所有单位注意，我们已进入‘风暴墙’！”秦风的声音在舰内广播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显然通讯也受到了严重干扰，“各舰维持最大稳定场输出！护航舰队‘鹰隼’小组前出，释放空间探针，绘制安全航道！”
数架造型奇特、覆盖着厚重防护层的侦察机从护航舰艇上弹射升空，它们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艰难地冲向那片混沌，机身后拖曳着长长的能量尾迹，试图为庞大的母舰群寻找一条相对稳定的路径。
然而，归墟之眼的狂暴远超预期。
一架侦察机刚刚接近一条巨大的、不断扭动的能量带，其周身的稳定场就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碎，整架飞机无声无息地被拉长、扭曲，最终分解成无数基本粒子，被吸入那片炫目的光雾之中，连爆炸都未能产生。
另一架则不幸撞上了一片看似平静的黑暗区域，下一刻，那片黑暗骤然收缩，连同侦察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报告！7号、9号探针失去信号！” “左舷35度，出现大规模空间褶皱！规避！” “母舰护盾能量消耗急剧增加，峰值超过临界值15%！”
坏消息接踵而至。这条通往归墟之眼的道路，布满了无形却致命的陷阱。
龙啸天的虚拟影像在指挥中心纹丝不动，只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压力。“计算能量潮汐峰值与空间褶皱的关联性，重新规划航线！命令‘深海适应者’兵团释放‘定锚者’单位，强行稳定周边海域空间结构！”
命令下达。母舰侧舷开启数个巨大的发射口，数十台宛如巨大金属海星、布满复杂线圈和能量触手的装置被投入沸腾的海中。它们迅速下沉，随即发出低沉的嗡鸣，强大的定向空间稳定场展开，如同在狂暴的海洋中投下了一颗颗钉子，暂时在母舰周围开辟出一小片相对“正常”的区域。
舰队得以喘息，艰难地继续向前挺进。
陈程所在的舱室剧烈摇晃了一下，警报声尖锐响起。 “陈程同志，请立即到第七引导实验室报告！重复，立即到第七引导实验室！”秦风的声音带着急促。
陈程立刻起身，稳住身形，快速冲向实验室。他知道，计划可能提前了。
实验室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那封装着“虚空凝胶”的水晶柱正在剧烈震颤，内部那团幽暗胶状物质的活动变得极其狂躁，不断冲击着容器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多名技术人员正满头大汗地操作着控制台，竭力维持约束场的稳定。
“能量潮汐的峰值波动与黑石反馈的‘窗口’坐标产生共鸣，虚空凝胶单元受到强烈牵引，约束场快要撑不住了！”一名技术主管语速飞快地向刚刚赶到的陈程和线上接入的高岚博士汇报，“必须提前进行引导实验，否则它可能自行突破约束，造成灾难性后果！”
高岚的虚拟影像眉头紧锁：“陈程，时机不对，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原本计划的安全引导程序作废，你需要直接在这极端环境下，近距离完成最终校准和初步引导！风险系数极高！”
陈程看着那团几乎要破壁而出的、足以扭曲空间的可怕能量，没有丝毫退缩。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实验室中央，距离那剧烈震颤的水晶柱仅数米之遥。
“我准备好了。”
“所有人撤离至二级防护区！启动最高强度局部屏障！”高岚下令。
技术人员迅速退后，厚重的附加屏障落下，将陈程和那危险的能量单元隔离在一个更小的空间内。
“陈程，引导过程会极度痛苦，你的意识必须保持绝对清醒，一旦被虚空能量同化或失去对神格力量的控制，你就会被从存在层面抹除！”高岚最后一次警告，“我们会给你打开一个持续0.5秒的通道，这几乎是屏障能承受的极限！开始！”
没有倒计时。水晶柱的约束场瞬间消失了一部分，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打开！
轰！
无法形容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实验室内的空间瞬间变得如同破碎的镜子，光线被扭曲、折断，重力彻底混乱。陈程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又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洋，思维几乎冻结。
他咆哮一声，丹田内的神格碎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顽强地抵御着空间的撕扯。眉心处的黑石疯狂震动，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吸收着那溢出的虚空能量，并将其特性反馈给陈程。
痛苦！极致的痛苦！ 但在这痛苦中，陈程的意识如同被淬炼的钢铁，变得空前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虚空凝胶”那冰冷、粘滞、仿佛能抚平空间褶皱又同时能将其撕裂的独特波动！
0.5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通道关闭。溢出的能量缓缓消散，扭曲的空间逐渐平复。
陈程单膝跪地，大口喘息，全身皮肤下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校准最终完成…能量模拟精度99.1%…】 【稳定协议接口同步率提升至41%…】 【解析防御性应答机制波动…匹配率65%…疑似非主动攻击性场…】
成功了！不仅在极端环境下完成了校准，黑石甚至开始解析那神秘的“防御机制”！
然而，还不等他汇报，整个东海号母舰突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倾斜和震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从舰体深处传来！
“报告！我们遭到攻击！未知来源！”秦风的通讯充满了震惊和急切，“母舰右翼稳定场被强行撕裂！某种东西……穿过了空间褶皱直接命中了我们！”
指挥中心的巨大全息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令人骇然的画面：在母舰右舷外的混沌能量风暴中，一个巨大、模糊、由扭曲光影和金属碎片勉强构成的、类似某种古代海兽颅骨般的巨大虚影，正缓缓从一片空间裂隙中探出，它的“撞击”并非物理接触，而是直接引发了局部空间的崩坏！
“‘蓬莱’的防御机制？！”龙啸天猛地站起。
那巨大的虚影一击得手，并未继续攻击，而是缓缓缩回裂隙，仿佛只是一个警告。但它造成的破坏是实实在在的，母舰右侧的引擎组有一半瞬间熄火，庞大的舰体开始失控地向右旋转。
更糟糕的是，这次攻击似乎是一个信号。
从四面八方翻滚的能量迷雾中，开始浮现出更多诡异的存在：有如同由破碎镜面组成的、反射着扭曲光线的漂浮水母；有完全由阴影构成、不断发出精神尖啸的类人形轮廓；甚至还有仿佛是从舰体自身阴影中“生长”出来的、不断试图同化金属的粘稠暗影……
归墟之眼，不仅有着恶劣的环境，更有着守护（或者说寄生）于此的、无法理解的异常存在！它们被母舰的能量和活人的气息所吸引，蜂拥而至！
“所有作战单位！自由开火！清除靠近的异常实体！”龙啸天的命令如同雷霆，“工程组全力抢修引擎！导航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十分钟内，必须让母舰重新稳定下来，冲进预定坐标！”
“龙组特勤队、深海适应者兵团，出击！掩护母舰！”
母舰的各类近防武器喷吐出炽热的能量弹幕和定向能束，射向那些难以名状的怪物。战机从倾斜的甲板上冒险弹射升空，与飞舞的镜面水母和阴影轮廓缠斗。身着特制防护服的“龙组”特勤队员和更适合水下及复杂环境作战的“深海适应者”们，甚至不得不进行接舷战，在母舰外部与那些试图侵蚀舰体的怪物短兵相接。
战斗瞬间白热化。能量光束与扭曲的异能对撞，爆炸的火光与空间裂隙的幽暗交织，人类的怒吼与异常存在的嘶鸣混杂在一起。
这是一场在空间裂缝边缘、在物理法则失效之地进行的、人类文明与未知恐怖的残酷战争。
陈程挣扎着站起身，透过实验室的观察窗，他能看到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一名“深海适应者”被一只镜面水母包裹，瞬间整个人被分解成了无数碎片，反射在那些破碎的镜面上；一道阴影穿透了战机的护盾，飞行员瞬间僵直，战机拖着黑烟坠向下方的混沌之海……
必须做点什么！
“龙指挥！高岚博士！”陈程接通通讯，“黑石同步率提升，我可以尝试小范围激活‘稳定协议’，至少清理母舰周边的异常空间畸变和那些东西！”
“不行！”高岚立刻反对，“你的校准刚刚完成，强行激活风险太大！而且稳定协议是针对入口的，不是武器！”
“但它们很多是基于空间畸变存在的！稳定场对它们有效！”陈程坚持，“母舰如果失去动力，一切都完了！”
龙啸天看着岌岌可危的战局，又看了看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的陈程，只犹豫了一瞬。
“批准局部实验性激活！范围限定母舰右舷受损区域！目标：清除异常实体，稳定空间结构！陈程，只有一次机会，持续时间不能超过三秒！”
“明白！”
陈程再次凝神，引导着丹田神格之力，混合着刚刚完美模拟的“虚空凝胶”能量特性，小心翼翼地注入眉心黑石，并按照其反馈的信息，将意识聚焦于母舰右舷那片空间破碎、怪物肆虐的区域。
【稳定协议·局部展开…】 【定义稳定区域…注入密钥能量…】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波动以陈程为中心扩散开来，并非冲击波，而是一种奇异的“抚平”效应。
刹那间，母舰右舷那片区域，那些扭曲的光线、随机出现的空间褶皱、甚至一些较小的阴影状异常存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过，瞬间变得“正常”了！空间结构暂时稳定，那些依靠畸变存在的怪物如同被擦掉的污迹般无声消散。
效果显着！正在右舷苦战的人员压力骤减。
但陈程也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强行驱动远超负荷的力量，对他的身体和精神造成了反噬。黑石也传来过载的警告。
三秒一到，他立刻切断了能量供应，瘫倒在地。
那片被暂时稳定的区域又开始缓慢地重新被周围的混沌侵蚀，但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已经足够！工程组趁机修复了部分稳定场，并重启了一台右翼引擎。
母舰的失控旋转终于被止住。
“干得好，陈程！”龙啸天的声音传来，“坚持住！我们就要到了！”
导航组终于计算出最后一段短暂的安全路径，东海号母舰拖着伤残之躯，爆发出最后的动力，如同一个伤痕累累却意志不屈的巨人，猛地撞向了那片最为浓郁、最为狂暴的混沌光雾——归墟之眼的核心屏障！
剧烈的震动和刺眼的强光吞噬了一切感官。
当震动渐渐平息，强光逐渐褪去，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能看到的人，包括挣扎着爬起的陈程，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和失语。
东海号，仿佛闯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宇宙。
这里没有海，没有天，只有一片无垠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仿佛由能量构成的“基盘”。远方，巨大到无法想象几何结构静静悬浮，它们由某种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材料构成，结构精妙绝伦，远超人类任何建筑或造物，散发出古老而永恒的气息。无数光带在这些结构间缓缓流淌，如同城市的血脉。
空中漂浮着一些巨大的、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的生物，缓缓移动，发出空灵悠远的鸣响。更远处，一些类似星云的巨大漩涡缓缓旋转，里面闪烁着无数未知的符文。
这里宁静、壮美、充满无法言喻的奥秘，与外界那狂暴的混沌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就是蓬莱？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那些漂浮的巨大半透明生物，似乎察觉到了不速之客，它们柔和的光芒开始转向危险的频闪。下方光晕构成的“基盘”上，开始隆起一个个平台，平台上浮现出一个个身披流光铠甲、手持未知能量兵器、面部被光滑面具覆盖的身影。它们的目光（如果那发光体可以称之为目光的话）齐刷刷地锁定了闯入的东海号。
没有丝毫交流的意图。
为首的一名铠甲身影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那兵器前端开始凝聚令人心悸的高能量反应。
与此同时，陈程眉心的黑石，以及东海号上所有从黑石碎片研究中所获技术制造的设备，都接收到了同一个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广播，用的是那种古老的符号语言，但意思却直接映入脑海：
【非法闯入。序列不符。予以清除。】
蓬莱，露出了它冰冷而非友善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