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纠结不已。
难怪冯撰说文郎中轻易不出诊。
这把年纪,就算耳不聋眼不花,也没办法出诊坐诊了。
文家人见到易禾,又听说了她是在京中为官的三品大员,除了态度十分恭谨之外,倒是没有表露出太多惊讶。
想必他们素日里也接待过不少官员。
易禾随文家人一起入府,冯撰则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先行去寻晚上的住处。
待众人都坐定之后,文郎中便屏退了仆从,只留一个年轻男子在身侧。
此时中堂内只有三个人。
易禾明白,这是文郎中以为自己是病患,所以想尽量替她保密。
易禾颇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听完她一番话,显然文郎中也没料到她是替司马瞻来求医的。
“那殿下如今有何病症?”
易禾小声答:“最近殿下时常肉痛,夜里不好就寝,就怕再不及时医治,日后会愈加严重。”
文郎中捻了捻花白的须子:“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症候?”
易禾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更多,那天本来想趁机探问的,可是司马瞻没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听说殿下如今在服续命汤。”
“想必,这病已经不轻了?”
“哪个方子的续命汤?”
易禾回忆片刻,答:“说是有麻黄、人参,防风的方子。”
文郎中眉头紧蹙,轻轻摇头道:“草民之前也给人开过续命方,不过有些人使用此方,不计病症,只为多续几天命罢了。”
易禾心里沉了一下:“您的意思是,只要服用此方的人,都是命不久矣?”
文郎中见她神色紧张,赶忙解释了句:“大人莫急,其实许多症候都可用此方,譬如祛风解表、舒筋活络。”
“不过听大人的意思,或许殿下服此药是因为脾脏偏枯入风。”
“没错……”
易禾忽然想起当日刘隗确实跟她提及过脾脏偏枯贼风一句。
后面还说筋急拘挛,最后四肢不力,遗失便溺。
听着就让人揪心。
“嗯,殿下是名武将,这样的话,确有卒中的可能。但时常风节疼痛,应当是痹症。”
易禾忙问:“两种病?”
“差不多,痹症乃外风所致,而卒中多为内风所致,不过现在很多郎中,经常将这两种症候混为一谈。”
“差别大不大?”
“痹症只痛苦不要命,风症若突然发病,会导致猝死,痛苦不大。”
易禾越听越心慌。
若司马瞻真得了这两种病,那岂不是既痛苦,又有性命之忧?
“那敢问郎中,卒中之症是否能遗留后嗣?”
文郎中看向她:“大人为何这么问?难道宗亲中也有人患此症?”
易禾不知道该不该提司马靖猝死一事。
毕竟此事当时在京中引发了不少猜忌,甚至事涉皇亲相残的舆论。
可是她又不想讳疾忌医,万一司马瞻得病是因为遗嗣,或许治法将不一样。
这件事大晋百姓都知道,所以文郎中应该也有所耳闻。
“不瞒您说,陛下的皇叔肃王爷,太医断的就是中风而亡。”
果不其然,文郎中点了点头。
“此事草民确实听说过,肃王爷当日是因为饮酒和暴食引发的气血逆乱,上犯于脑。”
“是,王爷食量大,据说一日就要斗米十肉。”
“那就是了,虽然病机一样,但病因不同。”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若祖上有较多中风先例,的确会比寻常人患病概率大一些。”
“大多少?”
“十之有三。”
易禾默默叹息一声,这已经是很大的概率了。
“再有,风、劳、臌、膈乃为四大绝症,如果保养不宜,一旦发病就会猝然昏仆,轻则瘫痪,重则暴毙,后果不堪设想。”
“那……能治愈吗?”
“尚不能够,只可抑制。”
易禾闻言,心里更觉得发堵。
“不知您的身体是否经得起舟车劳顿,本官觉得,总得让您看上一眼病患才放心。”
文郎中歉意地笑笑:“不是草民推诿,大人也看到了,草民连几步路都要人搀扶,只怕是难到建康。”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易禾还是有些失落。
“嗯……是本官冒犯了。”
“不过,草民去不得,他却去得。”
说罢他指了指身侧的那位年轻男子。
“这是我们文家年纪最小的孙子,家中晚辈只有他一人愿随草民学医,也算尽得家学真传。若大人不嫌弃,可将他带走。”
易禾抬眼看了看那位男子:“如此甚好,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对面的人朝他揖礼:“草民文聪,见过大人。”
“好,那就劳烦文郎君随本官走一遭京城。”
“全凭大人吩咐。”
文聪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将将及冠的样子。
人看起来话少,但却识礼。
若不是文神医说他尽得自己真传,易禾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任这么年轻的郎中的。
不过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
文郎中实在年迈,万一路上出点意外,自己没办法跟文家上下交代。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起来。
文聪答应明日收拾妥当,就随易禾一同上路。
“对了,若殿下果真得的是此症,需要预备些什么药材?本官好提前寻来。”
临告辞前,易禾突然又想起药材的事。
“其他好说,山参一定要有,最好在三两之上。”
易禾想了想,三两重的山参,还真是不太好弄。
不过她还是满口应下,又命人将带来的礼物奉上。
文神医知道这些文官作风,所以也没虚让,道了谢便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