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的很近。
除了陈子泝,这是姜翎月第一次跟一个男人离的这么近。
相隔咫尺,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再宽宥,再仁厚,骨子里都是唯我独尊,不容违逆的。
他,能容忍女人再三拒绝吗?
一旦拒绝了,陈子泝,陈家,会不会……
姜翎月又慌又怕,思绪杂乱无章,脑子几乎要停摆,在他灼人的逼视下,有一瞬间,甚至想点头答应算了。
可她舍不得。
一旦入了宫,她跟陈子泝就注定陌路。
此生无缘。
她舍不得那样好的少年。
姜翎月强自镇定,道,“臣女已有心仪之人,只想同他白首,不愿进宫,请陛下恕罪。”
她怕极了。
怕的瞳孔都不自觉的在瑟缩。
怕的声音发抖。
但依旧敢拒绝他。
对陈子泝的感情,让她战胜了惧意。
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祁君逸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漆黑如墨,晦涩难明。
姜翎月手臂撑着地板,想磕头请罪,可他离得太近,磕头都像在投怀送抱,只能勉强挤出个笑。
“陛下……”
祁君逸抬手,打断她的话,“只要你入宫,朕可以许你后位,遣散六宫妃嫔,陈子泝能给你的,朕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姜翎月,你要不要换个选择?”
显然,御龙卫是调查到了,她跟陈子泝互许终身时,陈子泝承诺的此生不二色。
且,堂堂帝王之尊,竟然打算效仿。
后宫,此刻还有两个有孕妃嫔。
他竟然说出要遣散六宫的话来。
姜翎月瞳孔倏然瞪大,里面全是惊愕。
这,真的是朝野上下盛赞的英明神武,仁善宽宥的明君吗?
昏聩之君都说不出这种话。
祁君逸看着她,唇角勾了个弧度,徐徐道:“入宫为后,好处有很多,你母族,外族,你继母的家族,乃至从小到大欺辱过你的所有人,朕都能给你收拾了。”
权势。
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诱惑。
嫁进陈家,只能在陈子泝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折腾。
即便夫妻恩爱,前途也是有限的。
一旦入宫为后,那就是国母。
天下女子之首。
这样大的诱惑,姜翎月只是愣了一瞬,旋即便是摇头,“多谢陛下厚爱,臣女无才无德,难堪重任。”
第三次拒绝。
祁君逸仅有的耐心彻底清空。
“若朕一定要你入宫呢?”
他眼神冰冷,一眼不眨的锁定她,浓烈的掠夺欲不再遮掩。
满是势在必得。
惧意到了临界点,姜翎月反而冷静了些。
她垂下眼眸,道:“陛下应该查探过,知道臣女跟陈子泝是私定终身,农庄两年,我们…”
言至此处,她顿了顿,面上神情似羞赧似害怕。
祁君逸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勃然大变。
“陛下明鉴,”姜翎月低垂着眼皮,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自顾自艰难启唇,“臣女已非清白之身,不堪入宫伴驾。”
……已非清白之身。
祁君逸齿关紧咬,下颌骨咯吱作响,死死瞪着她,“你们尚未成婚,胆敢!”
“他答应会娶我,”姜翎月抿唇,眉眼难掩羞赧,“婚期也已经定下,我们…情难自禁。”
全然一副,少女陷入情爱中,心甘情愿被情郎哄着,做下逾矩的事。
情、不、自、禁。
今日上午,陈子泝下颌就留有她的口脂。
是她亲的。
马车上,尚且如此‘情不自禁’,可见私底下相处时,又是何等的狂浪。
两人早有夫妻之实。
并非只是婚约。
皇帝陛下那张素来让人瞧不出端倪的脸,满是惊怒。
他伸手,扼住她的后颈,另外一只手就要去剥她的衣裳。
“不要!陛下不要!”姜翎月吓坏了,也顾不上压低声音,惊叫着开始挣扎。
声音大到院外几个侍从听的清清楚楚。
谢默和刘榕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撼。
本以为,陛下传召人来,最多只是说说话,问问姜家那姑娘的心意。
可是老天爷。
这里是武原侯府。
满院的宾客都还未散。
他们陛下,这是要在里面,做……什么?
如果谢默是震撼。
那刘榕,就是真真正正的难以置信。
作为贴身内侍,他是知道皇帝从未宠幸过任何女人的。
怎么……
他家高洁若雪,冷静节欲的陛下,要对一个姑娘,……来强的?
院内。
姜翎月顾不上害怕这位是天下之主,死死捂着胸口,不断往后躲。
她本就是跪在地上,膝盖往后退,看着狼狈的很。
纱裙铺了满地,面上全是泪。
哭化了妆。
好似……
真的遭遇了什么蹂躏。
只有祁君逸知道,自己除了握住她后颈外,都没真正动手。
就算动手,他也没想在这里做什么。
他只是想亲自看看,她所谓的‘情难自禁’,究竟是不是属实。
她的守宫砂到底还在不在。
可她哭的实在凄惨。
看着面前涕泪横流,形象全无的姑娘,祁君逸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犹豫要不要继续查探。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出去。”
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
仿佛刚刚的失控,勃然大怒,都是虚幻假象。
姜翎月哭声一顿,神色怔愣。
祁君逸看了她一眼。
鬓发散乱。
哭花了的妆。
染了脏污的衣裙。
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他蹙眉,站起身,扬声唤人。
院外,刘榕精神一震,推开院门,眼睛不敢乱瞟,躬身走了进去。
祁君逸道:“伺候她收拾妥当。”
刘榕这才看见还瘫软在地的姜翎月。
地上……
他险些惊掉了下巴,在看见姜翎月除了哭的有些狼狈外,身上衣服还是完好的。
显然,……没有发生什么他们以为的事。
刘榕急忙将人扶起,“姑娘随奴婢来。”
今日出宫赴宴,当然是没有带宫娥的,但这不算什么难事。
姜翎月在厢房等了会儿,就有两位婢女进来。
手上捧着的衣裳,同姜翎月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们姿态恭敬,福身行礼,除了请安外,别无他话。
手脚利索,伺候姜翎月梳洗,又要来伺候她换新衣。
这是皇帝的人,姜翎月哪里敢让她们伺候更衣,坚持避退到屏风后面,自己换了衣裳出来。
才让她们给自己重新描了个妆。
连哭红的眼睛,都用脂粉遮了遮。
走出厢房时,整个人已经看不出才痛哭失声过。
院中,皇帝还是坐在桐树下,慢条斯理的品茶。
听见房门打开声,低垂的眼眸抬起,望了过来。
姜翎月脊背一紧,远远行了个礼,道:“臣女告退。”
祁君逸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他嗤笑了声,“滚。”
姜翎月如蒙大赦,一点也没犹豫,抬步就往外走。
迫不及待成这样,让祁君逸又是一阵咬牙。
“等等!”
姜翎月身体一僵,明明已经到了门口,却连动都不敢动一步。
身后安静了很久,她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皇帝陛下那张脸有多吓人。
侍立在旁的刘榕大气都不敢喘,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
良久,帝王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出去。”
这次,姜翎月连行李都顾不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祁君逸咬牙看着那道倩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周身的暗沉几乎要凝成实质。
从未见过主子怒成这样,刘榕硬着头皮上前,“可是姜姑娘不愿入宫?”
祁君逸冷笑了声,“何止。”
他转头,望向角落的两个宫娥,“你们伺候她更衣,可有看见她身上的守宫砂?”
这话透出的讯息太吓人,两名宫娥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惶恐:“奴婢不知,姜姑娘不曾让奴婢伺候更衣。”
未婚失身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叫人知道。
不让宫里人伺候也正常。
祁君逸紧绷着下颌,滔天的怒意直冲颅顶。
‘哐啷’一声巨响。
旁边的茶几,被他一脚踢碎。
周围的侍卫奴仆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有刘榕,可算懂了那句‘何止’,是什么意思了。
老天爷。
他家陛下头回对个姑娘上心,是爱臣的未婚妻也就罢了,竟然……
竟然,还已经圆房了。
还未成婚,竟然圆房了!
已然失贞的姑娘,如何能入宫侍候君王。
姜翎月哪里知道里头的狂风暴雨,她走出院门,当真是有种重获新生感。
锦书在小道上等着,见主子出来,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满脸焦急,“姑娘……”
“嘘~”姜翎月手指抵唇,示意她安静。
主仆二人埋头走,按照来时的路,回到内院,才长长舒了口气。
姜翎月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知道吗?”
“奴婢省得的。”
锦书应下,但眼神尽是担忧。
她刚刚被几个侍卫看守着,却也听见了主子的哭嚎声。
难免不多想。
姜翎月心中一暖,小声解释了句,“没什么事。”
应该不会有事了。
毕竟,她都说了自己已经失身。
皇帝就算真对她有点心思,也绝不会再强要一个身心都不贞的女人,入宫。
突如其来的祸事,就算化解了。
只要,她们主仆将今天的一切藏在肚子里,就不会有事。
姜翎月这样想着。
可见到陈子泝时,余惊未消的她还是倏然红了眼眶。
陈子泝已经找了她许久,见她红着眼顿时蹙眉,“发生了什么?”
“没事,”姜翎月摇头,“就是喝了几壶酒,头有些疼。”
陈子泝凑近了些,嗅到她身上残余的酒气,轻轻叹气,“喝醉了,就去客房歇着,乱走也不嫌累。”
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走,咱们回家。”
回家…
姜翎月看着被他握住的手,乖乖迈步跟着他的步伐。
等走出略微偏僻的院子,腕上的束缚才松开。
路上一连遇见好几拨人,同陈子泝都相熟,见他带着未婚妻,都笑着打趣了几句。
姜翎月全程没有说话,陈子泝当她累坏了。
一上马车,他又捞过她的腕子,握在手上轻轻揉了揉,冲着她笑问:“累不累?要不要抱抱?”
他笑意舒然,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
姜翎月定定的看着他,有一瞬间,她想往他怀里钻,最好把今日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些话彻底坐实。
只要坐实了,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可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再胆大妄为,也迈不出这一步。
她久未说话,眼神里的情绪过于复杂,陈子泝一时之间竟然读不出来。
她不对劲。
陈子泝有些担忧,“是今日宴会上,有谁说了不中听的话吗?”
“没有,”姜翎月吸了吸鼻子,拉过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轻喊他的名字。
语气很轻,有点空灵缥缈感。
格外脆弱。
陈子泝心中一疼,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揽进怀里,道:“我在呢,你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我给你出头。”
姜翎月看着他的眼睛,问:“我们能不能早点成亲?”
话落,陈子泝一愣。
他们婚期不到二十天,就在眼前了,还能怎么早点。
“不能就算了,”姜翎月笑了笑。
“到底怎么了?”陈子泝握住她的手 ,“是姜邵又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沈氏在作什么幺蛾子?”
在陈子泝看来,她一定是在姜家待的不舒服了,才会想着提前成亲。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姜翎月轻轻叹气,“没有的事,就是喝了些酒,有些恨嫁。”
一个十七岁的未婚姑娘,在未婚夫面前,坦然自己有些恨嫁。
到底是多没有安全感。
实在让人心疼。
陈子泝抿唇,“我一定会娶你的,你不要担心这个。”
姜翎月几乎想苦笑了。
她垂眸,看着他始终没松开的手。
指甲干净整齐,手掌很大,骨节分明,修长的指节,环住她的腕子,虚虚拢住,但不容挣脱。
其实,也是有点霸道的。
姜翎月深吸了口气,突然仰头,亲了他一口。
他很高,即便是坐着也很高,她跟上午一样,只亲到了他的下颌。
但这次,陈子泝没放她离开。
几乎是在她凑上来的瞬间,宽大的手掌就扣住了她的后颈,温润的唇随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