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瞬间一片静默。
原本期待看见陆蒙认罪伏诛的人,如同鱼骨梗在喉咙,难受得气机不畅。
赵夫人几乎晕厥,凄声大喊道:“证人证据确凿,陆蒙纵火焚宅,杀害右都头满门十余口人,老幼妇孺皆殁于焦土。”
“如此戕害同袍之徒,岂能轻饶,求柳府正给赵家傅家一个公道!”
赵司义也怒喊道:“堂内诸位皆是朝廷肱骨,当真要放任此恶徒不管吗?”
赵家不肯罢休,堂内众人互相小声议论,暗中偷偷打量着陆绩脸色。
陆绩板着脸不说话,陆蒙杀害傅江事实无疑,却抵死不认罪。
他不仅不怒斥陆蒙,还多番提出质疑,全然不在意陆家脸面已然丢尽。
柳成平当即怒喝:“来人,将陆蒙与李副将带下去各打二百仗,直到他们开口为止!”
陆蒙不求饶不畏惧,用挑衅的目光看了眼赵家母子,任由衙役拖下去。
宋灵淑惊愕看着一幕,完全没料到陆蒙准备嘴硬到底。
在西市小院时,陆蒙爽快认下,她还以为后面会有什么招数,没想到对方抵死不认,用拖字诀。
萧维膑轻叹,颇有些遗憾道:“看在陆绩的面子上,行刑的不会下死手,陆蒙倒是能保下一条命,好在这兵马使与他无关了。”
宋灵淑轻点头赞同:“无妨,走一步看一步。”
柳成平侧头与程太傅小声说了几句,柳成平站起身,朝众人宣告:
“都押衙左都头陆蒙,觊觎权位,凶戾构衅,以私欲坏纲纪,桀骜愈甚!不堪执掌旌节,即收回兵马使诏命,永削军籍,昭告三军!”
“李副将不加劝阻,助纣为虐,现削去军籍贯,秋后问斩!陆蒙关入牢内,待查明赵将军中毒案后,再另作罚判!”
宣告一出,堂内小声的议论声静下来,只余赵夫人不甘的哭泣声。
柳府正未点明陆蒙杀害傅江一家的事实,只处削籍,回收诏命的处罚。
说白了陆蒙不肯认罪,赵家又不肯罢休,傅江的案虽已结案,却因涉及赵光逢的案子,所以并未确定最后处罚。
堂内众人皆看明白,纷纷告辞离去。
陆绩最先离开内堂,走得毫不拖泥带水,对外面的杖责声充耳不闻,仿若陆蒙已与陆家没有关系。
宋灵淑失望摇头,她若再执着要柳府正定罪,最多把人往死里打,让她稍候消息。
要想让陆蒙为赵将军和傅江偿命,除非找出下毒之人,方能对陆蒙再加罪名!
正欲转身离开之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喊话:
“宋中丞且慢,程太傅有话想与你说。”
宋灵淑愕然止住脚步,往回望了一眼,见程晋芳还坐于堂内,朝她投来幽深的目光。
她只好示意萧维膑先行一步,朝喊话之人微一拱手致谢。
柳成平站在一旁候着,程晋芳瞥眼,挥手让其离去,不必陪侍。柳成平看一眼宋灵淑,又看了看程太傅脸色,这才拱手告辞。
宋灵淑见二人交换眼神,只觉有趣,上前行了一礼。
程晋芳扫一眼渐散的内堂,略有些恍惚,回过神后浮起一丝笑意道:“久闻陛下和长公主看重宋侍郎之女,钦点为御史中丞,今日一见,果真有几分机敏才干!”
“过去,本官曾与宋侍郎同朝为官,未料到宋侍郎遭人陷害,纵想查明也无机会!得幸宋侍郎有一个,远超缇萦,心如兰蕙之女,为其洗冤正名,何其幸哉!”
宋灵淑对这连连夸赞的话摸不着头脑,既然程太傅以长辈之言关怀,也不好自称下官,愣愣道:“不敢比肩缇萦的赤诚孝心,全靠长公主赏识,灵淑才能有此机会,为父洗冤正名。”
程晋芳对这番谦虚回应十分满意,微微点头,“陛下不虞已久,陛下和长公主能寻得片言折狱之良才,自当重用。铨试变故非尔之过,过些日子,西京必会下诏令,重开东选。”
“灵淑不敢称良才,不过比旁人多些侥幸!”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丝毫不敢怠慢,能谦虚便谦虚到底,忙拱手道:
“陛下命灵淑来洛阳,只为协助萧侍郎遴选俊才。因恰巧碰见赵将军幼子出事,而后赵将军又因中毒突薨,这才起意探查,以防有人在暗中起阴谋。”
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就看对方信不信,宋灵淑露出坦诚、无辜的眼神。
程太傅当初身居高位,就算与她爹曾经同朝为官,也不会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齐王早已说过,程家与陆家过去也曾是徐谊一派,又怎么会对张孝昌一派的人出言惋惜,不过是随口借话打探。
程晋芳是混迹官场几十年,哪能听不出何意,笑道:“据闻齐王殿下赞尔在东南沿海为民请命,赏下八箱珍宝。殿下惜才爱才,赏下重赐,必是看重尔出众才能。”
这算明示齐王要拉拢她?
“沿海剿匪重修新盐法,非灵淑一人之功。那八箱珍宝,灵淑已经禀明殿下,会用于沿海百姓优抚,尽快恢复生计,让新盐法落地实施。”
宋灵淑严禀道:“趁着东选重查,下官明日便派人押送至沿海,交于徐监正分发给百姓。”
本打算东选结果就让人送走,现在东选踩着最后一步要重查,所有铨考作废,不如趁这时间把东西甩出手。
这些珍宝虽好,却是不能沾手,也不能带回西京的。
程晋芳无语噎?,完全没料到宋灵淑对赏赐丝毫不动心,说送就送,显得他好像在提醒催促。
“对沿海的优抚,自有户部负责,何需你这些赏赐。”
宋灵淑早已经想好说辞,就等着这句问话,忙拱手义正严辞道:“殿下赏赐的初衷,便是希望沿海百姓能幸福安康,珍宝于下官而言却是无太大用处,不如尽用善用!”
“也罢,你能这般想,也算不枉费陛下与长公主的格外栽培。”程晋芳摆摆手,放弃再劝说,换成一脸和善道:“明日是洛阳春宴日,都是与你这般大的小辈,你也来凑凑趣,不必每日与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打交道。”
“呃,前一日东选重审全由萧侍郎在忙,下官怎好再偷懒,这春宴日怕是去不了……”
原本听见爱拽官腔的程太傅,终于正常说话,她还松了口气。又听程太傅下一句提到贵族子弟热衷的春游宴会,忙不迭就拒绝。
她与这帮世家子弟处不来,若要换作庄少卿那般利落性子,倒是能相约游玩。
接连被拒,程晋芳已然失去兴致,摆摆手当送别。
宋灵淑内心早偷着乐,忙行礼告退,没有半分谄媚,更没有借机交好程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