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即将要到宵禁时刻,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提起灯笼赶路。
宣乐坊临雪阁灯火通明,四层的楼阁屹立在河道口,靡蘼乐曲伴着几声笑骂声传出,丝毫不知夜色已至。
宋灵淑下令让人围住出口,大理寺司直带人进去层层搜查,临雪阁的客人见官府闯进来,瞬间息了声,不敢喧闹不休。
闾娘子看见缉捕令不敢阻拦,只好跟随在后,以防闹出什么乱子。
宋灵淑才刚上三楼,就见楼梯处守着有两个身穿锦衣的护卫,手中握着两柄大刀阻拦在前,不问任何缘由,强横开口赶人。
“不管你们是何人?今夜这里被贵人包下,要搜查去别处……”
宋灵淑微微挑眉,目光顺着两个护卫看向后方,屏风遮挡处静谧异常,如果不是有人影在烛火下晃动,她都以为这里没人在。
“这是大理寺和刑部的缉捕令,奉命搜查藏匿的要犯,敢阻拦者以同伙论处!”
“此处来的都是我家主人的贵客,没有你们要搜查的要犯。”其中一个护卫语气变软,依然没让开路。
她可不管什么贵人、贵客,有缉捕令在,西京哪里不能搜查,挥手便让差役将眼前的护卫拿下,命司直带人直接进去搜查。
楼梯口的动静不小,里面的人定然知晓,没再派人出来劝说应是有所准备,她突然好奇里面的人是谁……
差役闯进去后,屏风后传出乐伎慌张的惊呼声。
宋灵淑缓步越过屏风,看见了一个没预想到的熟人,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人出现在这里理所应当。
范裕慵懒地斜卧在矮榻,任由乐伎给他喂酒,看向宋灵淑时,嘴角噬着一抹讥讽。
“你可看清此处有无要犯,若无他事,就滚吧!”
宴上其余人坐立不安,听见范裕言语猖狂,畏畏缩缩别过脸去,担心被人认出来。
第三层阁内一览无余,除了四人就剩几个乐伎陪侍。宋灵淑皱眉打量几人,正要开口时,司直走上前,指着最左侧的中年人,脸色凝重道:“他便是苏保衡!”
宋灵淑顺着所指,见左侧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神情沉稳安坐于宴上,与其他两人隐隐的急躁完全不同,面上波澜不惊。
她原本是找郑柞,没料到先见到了苏保衡,真是峰回路转,没白来一趟,原来郑柞早知苏保衡会藏身何处……
苏保衡见自己被认出来,主动站起身,昂首挺立道:“本官受范世子所邀,来此把酒言欢,不知触犯了哪条律令,要兴师动众来抓拿本官?”
范裕笑着接话道:“或许是有人查不清案子,想抓个人回去替罪……你且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在此造次。”
“苏保衡,有人指认你杀害冯衍,散播流言,意图祸乱朝纲,现奉命将你抓拿归案。”宋灵淑扬起手中的缉捕令,特意扫了一眼旁边的范裕,“有何不服,就随我去大理寺堂上分说一二。”
苏保衡身形微震,表面依然维持着那份从容不迫,见差役就要上前,也没动步子。
范裕一脸夸张的惊讶表情,从矮榻猛然起身,只身挡在苏保衡的前面,差役不敢伤了范裕,只好停下。
“我听闻宋姑娘被陛下钦点为御史中丞,怎么跑大理寺当差了,难不成,御史台也要查苏保衡?”
“陛下与长公主命太子协审此案,太子身边的内侍此刻正候在大理寺,我这小小御史中丞也不过帮着跑腿,范世子若要质疑,就与我同行,到了堂上便能知晓一切……”
冯衍案涉及到苏保衡,理应由御史台同审,她来抓人再合适不过,有疑问就直接去问太子内侍官……
宋灵淑双眸冰冷,嘴角带笑道:“好心提醒一句世子,再阻拦大理寺抓人,怕别人会误以为荣国公府指使苏保衡暗害冯衍,还放火烧死刘乔一家……”
“你说什么?”范裕愤怒喝止,“无凭无据,胆敢胡乱攀咬,不怕我去御史台告你吗?”
“稍安勿躁,我是提醒世子先想清楚……该不该护着苏保衡。”宋灵淑冷眼扫向宴席上的其他人。
范裕脸上青筋凸显,强压着怒火道:“你说苏保衡杀害冯衍有何证据,他是少府寺少监怎会与一个新科进士有仇怨,别是什么人随口一说,便兴师动众来拿人……还有,刘乔一家之死,与其他人何干,不过是天干物躁,死于意外……”
“今日我邀苏保衡来临雪阁,他便是我的贵客,没有十足的证据,休想将人带走。”范裕冷哼一声,缓缓坐回榻上,荣国公府护卫迅速涌入三楼,将苏保衡围在里面,与大理寺对峙起来。
阁内气氛一触即燃,其他人脸色煞白,纷纷缩在旁侧不敢出声。
宋灵淑见范裕试图强行留人,不禁觉得好笑。
她大半年没见过这架势,她差点忘记,荣国公府在西京是何等威风,一张缉拿令算什么,恐怕得让苏廷尉亲自来拿人……
正当此时,大理寺司直从四楼下来,小声回禀:“楼上并无可疑之人……”
意思是郑柞并不在临雪阁。
想想也是,郑柞一个穷书生哪有钱入临雪阁,他或许守在门口……宋灵淑沉思片刻,心念一动,小声道:“去搜查一下临雪阁内所有的伙计仆从,他应该潜藏在那里……”
苏保衡在这里,郑柞就一定在这里,既然他没钱成为座上宾,就极有可能混在下人中。
宋灵淑看向范裕,眼神扫向宴席上的另外两人,“既然范世子要阻拦,那我便只好请在座的各位一同回大理寺,说不定还真有人与苏保衡合谋,那此举也算立功……”
“你敢动手?”范裕气得双眼泛红。
“我二人只是应邀饮乐,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另外两人哈着腰,笑得比哭还难看,对着范裕不断揖礼道:“感谢世子邀请,不如下回再聚,我们先走一步……”
不等范裕再说什么,二人慌乱越过对峙的两拨人,脚步凌乱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