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皆是一震,对少府监少监苏保衡的名字并不陌生,尤其是庄于淳。
十天前,右尚署丞刘乔全家葬身火海,为了查明此案,他没少往少府监跑,与他交接的正是这个苏保衡。
宋灵淑心念一动,将她知道的所有事串联起来,将军器监几个衙署在并入少府监前,是由洛阳留守府管辖。
因江州私造案,长公主下令查清先帝时期军器监的那笔不明款项,还有大批弩甲去向。
她刚一回来,叔父就因账目未查明受到责备,而刘乔死在她回京的十天前。依三表兄提到陛下有意开东选的时候,正是在刘乔死后。
如果真是这个苏保衡指使罗良庆暗害冯衍,那他早在刘乔死后就已经开始布局,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胁迫罗良庆……
据永宁坊的那个老翁所说,那户宅子的主人是皇城杂事官,他见过苏保衡,却并不知他的官职为何,只依苏保衡身上的衣着来判断。
在广德坊时,牙婆说郑柞提到贵人提协,想必就是这个苏保衡,炭框上的绳索是最好的证据。
郭赞大声道:“明明案子还未公开,却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皆因城中的流言就是他们散布,他们不断引着大理寺查下去……下一步……”
“下一步,就会出现那个替死鬼!不是我,就是郑柞!”
堂内众人惊愕看向郭赞,内侍官又惊又怒,站起身走向郭赞,“你所说可属实,如果有半句假话,必让你人头落地!”
“句句属实!”郭赞斩钉截铁。
内侍官回身忙禀道:“请苏廷尉尽快抓拿少监苏保衡,莫要让他跑了!”
苏彦深知此人的重要性,立刻命寺正亲自带人去少府监拿人。
罗良庆脸色发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郭赞见他这副模样,不顾满手的鲜血,大笑道:“你肯定很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见过郑柞了?”罗良庆双眸阴沉,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早已败落彻底,“他在哪?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郭赞大笑:“他早就躲起来了,只有徐子苓知道他在哪,现在徐子苓已经被你杀了,谁都找不到他!”
“你以为你杀了徐子苓,就没人知道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众人一时陷入迷惑,到底是谁杀了徐子苓……
二人都有杀徐子苓的嫌疑,且言之凿凿指向对方,长袍的证据已经不能说明什么,有可能是罗良庆布下的疑阵,也有可能就是郭赞偷走了罗良庆的长袍,将嫌疑引向罗良庆。
宋灵淑皱眉看着罗良庆,现在她可以确认,罗良庆与郑柞就是老翁口中,跟随苏保衡进入宅子的那两个书生。
罗良庆并不知郭赞已经通过郑柞知晓了苏保衡,极有可能可郑柞也将此事告知了徐子苓。
郭赞根本没说实话,他与徐子苓争吵绝不只是因为徐仲学,郑柞昨晚肯定见过徐子苓!
郑柞还在西京!
宋灵淑拧眉看向郭赞,问道:“那日,郑柞有没有去过水阁诗宴?”
郭赞立刻应道:“郑柞说他那晚来过诗宴,我并未亲眼所见,我与徐子苓争吵时,他并未否认此事。”
“是徐子苓带他去的?还是……”她看了一眼罗良庆,罗良庆默不作声,眼中的慌乱不似作假。
郭赞沉思了片刻,摇头道:“不知……”
郭赞的回答像是通过徐子苓得出的结论,宋灵淑很快就明白了这点,也大致猜到二人在争吵什么。
“你与郑柞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别的朋友或同乡?”
郭赞知晓大理寺要找郑柞,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看向另一边的罗良庆:“我第一次见郑柞,是在冯衍死后的第二日……正碰到罗良庆与郑柞在窄巷说话……”
……
三日前,靖恭坊无人的窄巷内。
一道瘦削的身影脚步虚浮踉跄往前,见到眼前浑然贵气,志得意满的青年时,呆滞的双眸才浮起一丝怒意。
“罗良庆,你……你做得太过分了!”
罗良庆斜靠在墙边,双眸带着不屑,打量着眼前的人啧啧道:“你看看你这副模样,难怪是全西京的笑话,不……也是咱们蒲州最大的笑话。”
“夫子曾说你是自幼天资聪颖,才学卓越,是咱们蒲州最小的亚元,当真是一鸣惊人呐!如今不过十载,你就变成了人人唾弃的落魄穷书生!”
郑柞脸上青白交加,双唇颤动了几下,反驳的话终究是没脸说出口,罗良庆见此,脸上的得意更甚几分。
在二人没注意的夹角处,一道人影闪身而过,躲进了隐蔽处。
“纵使我沦落至此,也不曾想过害人性命,纵使满腹的学识从此荒芜,也好过再用来戕害无辜……”郑柞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看向罗良庆,眼中像是怜悯又像同情。
他缓声道:“你已经考上二甲十五名,往后前途无量,何苦还要为那种人卖命,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哈哈……”罗良庆听了郑柞这话,忍俊不禁,拍着墙大笑道:“真滑稽,你以什么身份来同情我!”
“是,我是没资格劝你,但冯衍与你自幼相识,你竟也能狠下心……你们理应同气连枝,齐头并进,何必……何必……”
罗良庆脸色突变,满眼厉色狠掐住郑柞的脖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居于人后,被人耻笑嘲弄是什么滋味……”
“这次春闱考,他冯衍的名次明明在我之下,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看重他。我比他努力,我发了疯学习,绞尽脑汁地研习试题,就是为证明,我的才学比他好,一直比他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说几句拍马屁的话,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连陛下都看重他!”
罗良庆眼中闪烁着疯狂,近乎于崩溃的疯狂,“明明说好,谁的名次在前,谁就能担此次重任,结果呢……所有人都推荐冯衍,凭什么用几句顾全大局的话,就想打发我!”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只值这几句话吗?”
郑柞眼眶泛红,咬着牙道:“即便是冯衍被陛下选中,你也同样能到重用,你们谁前谁后根本不重要,何必要听信那人的话……”
“重要,这当然重要,你当初不也为争得名次拼尽全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觉得羞耻吗?每次见到你这副模样,我就发誓,绝不让自己落入和你一样的处境,别人不给我,我就去抢!”
罗良庆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拍了拍郑柞的脸,“冯衍是你带过来的,你没资格用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来指责我,虚伪至极!”
“我……我后悔了!我以为你们只是想让他被……除去功名……”郑柞几乎是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一股热泪从脸颊滑落,他为自己轻易流泪的行为感到难堪,内心又涌起几分释然。
多讽刺,十年前的他绝想不到,他会成了他最厌恶的人,攀权附势,构陷他人,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