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始六年。
于梁、楚而言,这只不过是长期被赵国打败中,很平常的一个年份。
但对北赵来说,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年。
岁首,缔造了武川神话的赵帝周云,崩于五峰山。
同日,代表武川外族的元老人物,后营、暗卫统领李贞被赐死。
恰逢此时,幽州赵国诸皇子分散,豪强勋贵林立,
赵人的权力中心,出现了真空。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女中豪杰青山寨李娘子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她接过了赵帝周云手中的权力,在太子西征之际,于武德殿垂帘听政。
李娘子一直是青山族人唯二的领袖,
她执政的赵国,轻易接收了周云时期,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
而在东边,赵国内政最大的对手,北疆嫡族兵马朱雀军、玄武军,以及同样拥有勇武善战号召力的三皇子李定。
在局势被丞相李宣、刑部魏征、户部王勃等人稳定后,
加之李娘子指幽水发誓,三月份,渤海、汲县、开封等地,宣布接受赵都幽州的节制。
但牝鸡司晨,女子临朝,成了梁国、楚国肆意抹黑赵国的借口。
在赵人民间,到处传扬,李皇后害死丈夫,逼走儿子,以恶毒的手段霸占北疆赵人打下的江山。
谣言沸沸扬扬,三万里赵国领土,不少地方州郡皆是人心浮动。
有辽东宗族、河北宗族不停的蛊惑朝臣,必须立三皇子,否则国家危矣。
为了应对这种压力,不少武川青山老臣,多次提出,可以让二皇子李安继位,以解燃眉之急。
可此举遭到了李宣、王勃等周云时期重臣的激烈反对。
除了白狼将军,赵国立任何人都是巨大的隐患。
武德殿里,为此事几乎日日争论,情况胶着。
至赵元始六年,五月。帝都幽州,急需太子李信回京继位。
可此时,西征如火如荼,
李信不但不回,还要求幽州增发粮草。
赵国跟高昌、西突厥的战争,已经陷入僵局。
情况比想象中的艰难,中原、西域两大阵营,打成了拉锯战、消耗战。
高昌、西突厥大军在库木塔格,堆堡垒、建土城。用防御战抵抗赵军。
西域诸国虽然不能在正面战场打赢赵军,但赵人想要消灭他们,也是难如登天。
被围困在几百里葫芦谷的突厥、高昌主力军,采取了拖垮赵军粮道的战术。
赵国与高昌、突厥的争锋,上万里西域疆土的归属,
正在西征大将军李信与突厥达头皇帝、高昌麴伯佛陀的角力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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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始六年,九月初。
大漠北线商路,红石山一带。
烈日当空,远方视线甚至出现扭曲。
干燥、酷热让这支骆驼铃声响动的小队伍,商旗东倒西歪,伙计商客们精疲力尽。
“坚持一下,过了前方山头有一处泉湖。在那里咱们可以补给。”
随着赵军西征近一年,自定襄城出发,走榆林郡,过南王城,直接穿越大漠的路线,热闹了起来。
不少人从中争取了不菲的财富,此沙漠道声名鹊起。
但,此路同样危险万分。
有无数冒冒失失的人,死在了马贼、干旱、迷路等各种原因之下。
关中袁氏,自从失去了金城郡后,流落异地的小旁支,踏上了这条商路。
袁书雁本是女儿身,可袁家镖局无子,她至今依旧是男儿装扮。
家族缺人,她不得不持刀上阵,当起了顶梁柱。
大漠的酷热,让她身后的黑风驹极为暴躁,嘶鸣不止。
若不是她这个主人在,这匹雄壮且脾气极差的战马,就要乱踢乱撞了。
天高地阔,大风扬沙。
袁书雁跟几个族人,带着三车货物,就似蝼蚁般渺小,带着家族的希望,艰难的行走在茫茫大漠。
“绿洲!水,有水了,弟兄们。”
“真的……水,是水啊。”
“快啊,袁头,前方抢水喝啊。”袁家镖局的伙计很激动,黝黑的脸庞露出白牙齿,嬉笑两声就冲了过去。
终于能喝水了。
就像假小子一样的袁书雁虽然也渴的不行,但她有些洁癖,
她小心的拿出葛布包裹的水壶,牵着黑风驹,在人群撒丫子奔跑时,不慌不忙的过去,
可忽然,她眼神一怔。
前方,人群出现了骚乱,所有人都在惊恐尖叫,一片乱象中,哭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马……马贼?”袁书雁一个翻身上马,随时准备逃跑。
家里说过,命比财重要。
但下一刻,袁家镖局把头的她就绝望了。
马蹄轰鸣,踏起烟尘。
黄少飞扬间,几百名雄壮至极,每匹马都比黑风驹更高大的铁血军队,迅速包围了他们。
袁书雁发誓,她走南闯北,看过无数精锐。
但跟眼下这支虎狼之军比,那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光凭这五百匹西域马,他们就不比曾经大突厥国的金狼卫差。
此刻,场面极度恐怖。
所有人都跪伏一地,跨坐战马的袁书雁极为显眼。
好在,不是马贼是赵军。
赵国军队一向军纪严,鲜有杀人越货的举动,若是马贼,他们就完蛋了。
可就在袁家镖局把头,心绪慌乱,呼吸粗重,
望着远方,上百雄壮赵军,簇拥一位天生异象的将军策马交错而过时,
那位将军身后,一个脸颊干瘦背覆大弓的骁将,斜了她一眼。
“军马?你是军人?”
“不……不是,这是袁某从小养的黑风驹。”袁书雁有些紧张。
雄壮的钢铁洪流,马蹄响动,缓缓离开泉湖之际,
这个精瘦的将军,马匹在袁书雁身旁打转几圈后,一声冷喝道,
“放屁,这分明就是一匹上好的河曲军马!”
“来人,把这个瘦弱的奸细给本将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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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六年,九月下旬。
辽东,柳城郡,两河堡。
这里是牤牛河与大凌河的交汇处,两河冲积而成的三角地带,极为适合农耕。
曾经,楚国东征百万大军溃败后,高家兵马占据了此地。
圣武七年,朱雀将军李保灭掉了不服王令的高氏。
至元始二年,河北易州的雄主安庆,在投降赵国后,举族迁徙来此。
河谷地带,安家人正在忙碌丰收。
一处半山谷里,
本就是农人出身的安庆,正和他的新婚胡人妻子,一起收割这几亩土地。
今年,东睦尤生了个女儿,她很不开心,害怕丈夫责怪,秋收也要来照顾安庆的吃食。
“没事。你多休息,咱们再生就成。”大凌河畔,正当柳城郡豪强安庆,站直身子喝水时,
远方一股烟尘,让他眉头紧皱,眼里闪过精芒。
但看清来人,安庆立刻吩咐东睦尤准备最好的食物,
随后他便带着几个家奴,策马迎了上去,
“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两河堡安庆,祝贺太子殿下灭突厥、高昌,为我中原立不世之功。”
西域马,精铁玄甲,头大如斗,眼睛狭小。
此刻,出现在安庆面前的,不是西征大将军李信,又是何人?
“安将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安庆此人,李信还是很尊重的。
当年河北,此人的整合了易州、幽州,楚国十二卫中,左右玄卫、左右巡卫的兵马。
其实力远远强过丁肆业,若是他选择对抗,那河北至少多几十万冤魂。
“前尘往事,还提他做什么。”安庆此刻在农田地,就像个农夫一样,
他叫东睦尤摆好小桌子,拿来了柳城郡的特色吃食,招待李信等七八位大将。
可胡人部落首领女儿东睦尤,一知道此人是赵国太子,
当即吓得失魂落魄,说这些东西低贱,请李信移驾双河堡。
对此,李信毫不在意,
他笑着跟安庆等人说,“当年,孤随军十七营,雪沟子里吃冷食,这些柳城特色甚是美味,不错不错。”
“何况,立大地而食,为天下而劳。妙哉,妙哉。”
李信的话,自是引来一番吹捧。
安庆这里,还有不少老熟人。
当年,定王项济麾下,人才实际不少,
安家村、裴家村、江家村的族人,基本都到了此刻的两河堡。
只是,人一说开了,就有些傻子说傻话,
大凌河之畔,正当大伙吃的开心时,一个曾经跟李信并肩杀敌的安家村人,好奇的询问,
“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走关中道,过河东郡抵达幽州,那条路近很多。”
一句话,场面瞬间冷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安庆上来就是几巴掌,外带猛踹,
打得这个曾经在武川镇打仗的老卒摔了跟头,灰溜溜的跑了。
李信当然是怕路上被伏击,
所以那边是假王,这边才是真人。
赵国还有二皇子李安,三皇子李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毕竟,皇帝之位,自古可都没有亲情的说法。
北风吹凌河,一片麦浪。
旗帜如林的赵军几百步外,太子李信单独跟安庆说着一些关键事务。
如今,李信即将继位,他来见安庆,当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安将军,这一身本领,浪费在这山野,岂不可惜?”
“哈哈,臣谢太子谬赞。”安庆稍许佝偻着身子,落后李信半个身位道,
“赵国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何须安庆这等农夫?再说,我等无权无势,去之何用啊。”
安庆为人忠义,李信本是很欣赏的。
但有些事,既不可为,便不可强求。
否则,事情就变味了。
“行吧。那孤就请安将军好好镇守关外,莫要让草原人再起。”
“孤只有一句话,卿不负孤,孤不负卿。”
李信在田埂道,最后对安庆行了一礼。
可就在他准备上马时,安庆发现竟然是一个干净利落,身覆甲胄的黑丫头在牵马。
“这个?……哎,她说孤坏了她的生意,要孤赔钱。”
“反正是袁家子弟,去了幽州,给袁大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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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
河东郡。
黄河渡口,眼袋浮肿的朱雀李保,等候多日了。
此刻,见到远方朱红旗帜如林,一支万人大军从关中渡河而来。
他当即笑呵呵的跟张须陀道,“好了,好了。老张你也别担心了,我明天就走。”
“哪里哪里,朱雀将军说笑了。张某巴不得你在此多住几日。”
听着张须陀违心的话,
越老越妖的李保,眼神鸡贼,手指点着他道,
“别别,再等一段时间,咱怕你把我这把老骨头吃了,哈哈哈。”
望着张须陀小心翼翼谄媚的表情,李保不禁无奈暗自叹息。
曾经,河东张须陀在他这个农户面前,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天上神仙。
可如今,保国大将军成了方今三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了。
当真是沧海桑田,向上跃迁,不一定要自己努力,
它还可以靠别人!
赵西征军灭突厥、高昌后,太子便在一万大军的护卫下,先行过关中,渡河东,进入河北。
西域的善后事宜,一切已经交给了大将赵寒、五兽将刘谋。
山峦叠嶂,群峰争雄。
山河环绕的渡口,
李保笑呵呵的跟侯莫陈崇打了招呼后,就来到了太子的车驾前。
可他兴冲冲的说了一大堆李信往事道义,还阐述了两人曾经的战火情后,
掀开布帘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侯莫陈崇。你狗日的别跑。”
“人不在你不说,你看老子笑话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