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锅啊,老兄。你这不翻锅要焦了。”
“放盐,放盐了!你这盐不放怎么吃啊?”
“程有道,你这个混蛋,你把李林国留在这,老子尴不尴尬?”
卢龙郡。
马家堡。
在靠近官道不远处,有一个小河湾,
河湾上过了一座木桥,就有一家小客栈。
极寒地区,客栈有两样东西是最重要的,一个是热腾腾的澡池,另一个就是热腾腾的吃食。
此刻,铜锣脑袋李岗很尴尬,一万北疆子弟骑兵,开到燕郡动不了。
更甚至他本人还要陪李林国、程有道,这两个王八蛋在此地待三天。
其实吧,老当家也不是很赞成女儿的做法。
赵阿四多好的兄弟啊,当年雪窝子一个炕头的。
他大哥死罪,他媳妇抗旨,赵阿四又来硬的。
皇帝摘了他的兵权,这老兄弟们无话可说,
但要是赶尽杀绝,今后各武川族人还怎么相信皇帝?
不过女儿言之凿凿,他又是个女儿奴,这……这也难啊。
哎,现在好了,李林国跟程有道来了,
老当家李岗二话不说,皇帝有旨,大军拉练结束,原路返回。
望着那支甲胄齐备,斗志昂扬的兵马,李当家觉得有点可惜。
开拔来回的费用,全特么打水漂了。
这也就是漠北、辽东的敌人都打完了,要不老当家得带着骑兵去找草原人发点财。
中原的史书有个习惯,只记挨打,挣的就不写。
其实,王朝几百年,大多数时候,边军都是靠抢草原人发财,
牛、羊、马匹,甚至人口都是很值钱的。
“圣武七年,项济倒下。当时咱认为周二不去抢中原的地盘,乃是错过天时!现在看来,是他走在了大伙前面啊。”
“不……不是,太师,您这当着咱的面如此称呼皇帝,咱能记一笔吗?”
程有道来了,
这货狗日的帮皇帝执行任务,顺手还买了大量奶粉跟毛皮。
按他的说法,来都来了,马车有这么多,空也是空着,
买一些回去,挣点钱跟兄弟分了嘛。
“记吧,记吧。他把老夫都贬了,没叫他草包都够给脸了。”铜锣脑袋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跟周云是什么?那是在定襄城、五峰山生死与共的人。
当年,周云还在太原苦苦挣扎时,李岗可是一眼就认定了这个女婿。
过程虽然有点不愉快,但结果是好的啊。
“听说,赵东金……不,程咬金要转到你门下了。”
“是啊,嘿嘿。四爷怕惹祸,就拜托老夫了。”听到老当家的问话,程有道一边记录账簿,一边得意的笑了笑,
“他跟叔宝算师兄弟了,也算咱程家武道的。不过那宣花大斧用的确实不错,李林国还被……嘿嘿嘿。”
不管秦寄还是赵东金,都是天下猛将,
他们要拜程有道的师门,双锏杀神当然是愿意啊,毕竟这可是很有面子的事。
小客栈。
鱼来了。
李林国虽然冷着脸,不怎么说话,但这鱼做的还不错。
毕竟宗师武者,这一身力道的把控,一般人还是比不了的。
北风萧萧,
山海之间,唯有卢龙道。
小客栈的旗帜,在辽阔的卢龙地界飘摇。
某一刻,老当家瞧着远方的队伍,不禁一边吃鱼,一边讥笑道,
“你们说,为什么那些幽州高高在上的人,没什么威胁?”
“赵阿四特么一个泥腿子,威胁咋就这么大呢?”
这个问题吧。
李林国、程有道乃是老江湖,思索几息,基本明白根源在哪。
但李林国是严肃脸,
所以只能是程有道回答李岗的话,
“你家李宣不是写了赵国权力论吗?权力的本质是暴力,数量最多的庶民天然拥有暴力。”
“他们是泥腿子不假,可他们聚集起来,那就是权力本身啊。”
“赵将军为人忠义,有慷慨之心。玄武军的兵卒们都信任他,这次有八千二百一十户兵卒跟他走了。”
“今后辽东,说不得各族还得看赵四脸色。”
李岗、李林国、程有道等人,皆是面容惆怅。
他们望着远方拖家带口,小孩扎堆,喧嚣不止的队伍。
有时候也没想到,赵国所有大将里,威胁仅次于李保的人,竟然会是赵阿四。
杨延有他的本族,程庆、梁标都是青山族人分出去的,
所以他们起事,最获利的不会是那些兵卒,而是自己的族人。
可赵阿四就不一样了,他不但为人忠义,深得士兵信任,还没有本族,
那样所有兵马都能得利,他的号召力不可想象。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赵军主力统领,天下赫赫名将,也算是有旗号的人。
小客栈里,
三个老伙计坐着矮凳,吃着鱼食。
老当家目光闪过异色,忽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你说将来一统天下了,咱们要怎么压制这群丘八?”
“这帮子人在下面,皇家不是睡觉都不安稳。那能行吗?”
“这还不简单!”吃鱼得配面,程有道煮点面进去,随后边嗦边嬉笑道,
“先收兵权。兵权收不回来,后面都别扯蛋了。人家让皇帝干着都是给面子了,你还收他?他不弄你都是好事了。”
“再宣扬文官好文官妙,五品文压三品武,让人人都去学文当官,觉得武将皆是下等人。”
闻言,老当家也笑着夹了一点面,
顺着这个思路,随后哈着热气,打趣的笑道,
“那民间咱也断得他的根。把兵户全给弄成下等人,姑娘不爱,农家不喜,人人唾弃。”
“对,就是这样。”程有道弄了点鱼汤,随后筷子点着,讥笑道,
“咱还要把武人权力封的死死的,连前线打仗都要受文官节制。”
“最好当兵的,都是什么罪犯、采花贼,反正一看到这些人,愚夫愚民们就鄙夷他们。”
“刺面!!”聊到兴起,李林国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也加了一句。
“对对,刺面。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贼配军,谁还去干那些事?”程有道笑着附和。
“哈哈哈,程公公,你还真坏啊!”程有道凿凿之言,让李岗笑的极为放肆,
但随即,老当年目光一狞,怒气冲天道,“那这样,外敌入侵,山河有难,谁来抵挡?”
“你们这帮楚国的狗东西,当年上下贪腐,让北疆人被突厥屠戮,你们算人吗?”
“你……你这个,嘿嘿,别生气嘛。”程有道鸡贼的笑着安慰老当家,随后打趣道,
“项楚后几代皇帝,他们才不管什么天下。亡天下是天下人的事,亡皇家可是皇家人的事。”
“所以当今陛下在位,励精图治,一心为国。赵国权贵豪强心理都是有谱的。您就别抱怨了。”
小客栈,
气氛有些尴尬。
不是因为程有道埋汰李岗,而是因为赵炎跟赵婉仪,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认出了李岗爷爷。
“嘿嘿……老夫就来看一下马家军屯情况。是,是吧?程有道。”
“是的,是的。赵将军,没想到你们也来这里了。”
官道旁,
前后十里,就这一家河湾客栈,
两个孩子吵着要来净身子,瑶娘惯着,赵阿四也就带着几十个兵卒跟来了。
李岗看得出来,瑶娘对他们家有火气,只是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倒是赵阿四,摸了摸后脑,坐了下来,加了一双碗筷。
“老当家,此去一别,赵某再难侍奉皇帝,请您代皇帝受阿四一拜。”
“大赵皇帝在上,臣赵阿四之心,日月可鉴。”
“大赵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面搞得更尴尬了。
李岗代皇帝受这一礼,本来就过头了。
赵阿四还这样拜,铜锣脑袋一时都愣住了。
古人的是非观和忠义,跟后世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原本可以斩杀九族,但只杀一人。这在封建时代,被称为不杀全族之恩。
几百年前,魏晋嵇康之子就是被山涛所救,最终他的孩子为国而殉。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说的也不是普通人放下屠刀。
而是那些占据大势力、大力量的人,最终放过了失败势力的子民,没有选择屠城和过度伤害他们。
这才是放下屠刀。
赵阿四一家,皇帝周云不同于楚国、梁国,遵从赵人信仰,放过了他们。
那这在赵阿四心里,这就是天大的洪恩。
甚至瑶娘不服的也是皇后,而不是皇帝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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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悠悠,故人相逢,
但终有离别之时,
赵阿四一直待到了傍晚时分,直到大部队走完,
他才依依不舍,又咳三个响头才离开。
“怎么……怎么感觉周二就是比我们厉害呀?”老当家望着夕阳下,远去的赵家族人,摇头感叹道,
“赵阿四是赵家的建立者,他立了血誓,赵家后人应该会成为辽东的屏障了。”
李林国是块铁木头,只是淡淡的望着,没有说话。
程有道‘嗯’了一声,
他想说,万一中原皇帝没了呢?那赵家后人,可就不算违背祖训了。
可这话他不会说,毕竟程有道在大赵朝堂混饭吃,
岂能说大赵亡国这种事?
只是下一刻,程有道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忽然面色凝重道,
“老当家,赵阿三青果案倒了,还将赵阿四也拉下水。可这沧州青果可比幽州青果便宜。”
“这沧州案之后,幽州案不来,玄武军那帮子骄兵悍将可是不服的。”
“哎……”说到这件事,李岗也是无奈的长叹一声,
“老夫都说了,叫他收敛,收敛!!可那玩意不听,老夫能咋的?说多了还说老子欺负他。”
“现在啊,老夫就是担心一件事。我那女儿怎么受的了。”
小客栈里,
三个老伙计中间,大脑袋老人眼里全是担忧,
他眉头紧皱的坐下,加了加炉子的火炭,心里焦急道,
“这短短几个月,青山族人倒下两个元老人物,皇后要是也铁了心下场斗,那可不是贞妃这种情况。”
李娘子一直是青山族人的大当家,
曾经一度占据了武川的七成军力。
如今虽然大赵国了,她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当年。
但她要是拿命押上去斗,那龙骧、白狼的力量里,绝大部分都是青山族人。
还有大量北疆五郡族人,也会选择自己的利益,最终很可能造成赵国东西分裂。
李娘子的圣皇后可不是白叫的,
她是百年来,最具实权的一个后宫人物。
“有一件事。”一直没说话的李林国忽然开口了,
“就在方才,先人侦候发布了密令,玄武军步三营统领已经换成了李义。”
步三营统领李义?!
补偿,这是皇帝在补偿皇后。
步三营统领赵阿四下位后,这支六千人编制的赵军主力。
将领补充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上较为亲近的势力人物,另一种就是在下面的旅将中提拔。
如今东线正在战斗,空降这种行为是很不合理的。
但皇帝如今不单是空降这么简单!
还让青山族人嫡系进入玄武军,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玄武军的人能服吗?”程有道面带疑惑。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当家目光闪烁异色,当即拍腿道,
“明白了。老夫明白了。”
“玄武军要么就不揭发幽州青果案,要么就得认李义进入步三营的事实。”
“你想啊,如果青果案爆发,杨延、程庆、梁标这些人刚弄倒了青山一族的元老人物,又抵制皇帝的军令。这不是找死吗?”
“那……那玄武军会怎么选?”程有道有些好奇。
“没得选!”这一刻,老当家李岗仿佛看见了一道恐怖的深渊,
大赵皇帝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抵抗!
火炉前,橘黄色的火光将老当家的脸,照的若隐若现,
“玄武军要是抵制李义,先不说一定能行。就算成功了,最得利的也是那个上位的统领。”
“虽然大家都得利,但只要有人最得利,那这事最终就没人干。”
“可扳倒青山元老,却保住了玄武军凶悍的颜面和军威。选那个还用说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