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幽州。
皇城北宫。
太极殿最近很忙碌,政务工作量太大了,
大到六部的郎官们,都力不从心,有些恐惧、害怕。
大赵皇帝在理政上,太过瑕眦必究了。
且皇帝卧龙之才,洞悉一切,很多事根本瞒不了,所有打回重查的一大堆。
更甚至,在有些事情上过于执着,
这让他们跟此刻跪坐在太极宫的右相、户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员外郎……等等,处理起来都很麻烦。
比如,显义坊外,有几家酒楼雇佣了一批南方流民,工钱为一月三百钱,远低于市场价。
这本来公平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何不可?
但皇帝却严重的呵斥了这种行为,并规定,今后幽州最低工价为一月一贯,一天三十三钱。
更有一件怪事,城南一些农户、佃户根本出不起资让孩子去学堂。
可大赵皇帝竟然规定,所有发达地区的适龄儿童,必须完成六年国家教育。
逼庶民的孩子读书!
这真是奇了怪了,几百年来头一回听说。
这件事遭到了武德殿群臣的激烈反对,连孔圣人收徒都要十条腊肉,
圣人都觉得穷人读书是不合适的,可皇帝却异常坚决。
武川雄主可不仅仅是提倡,而是直接写入了赵法,违反者巡更武侯可追究责任。
至于武德殿,皇帝说的那一套东西,李苍等六部郎官根本就听不明白。
‘在大赵国,佃户、奴仆、残障者、智力欠缺者,他们往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赵国要用政策和资源的再分配,来减轻他们的痛苦,如此能显着增加赵国的人治。’
‘朕让他们读书,是给他们最低的机会。”
‘反之,忽视这些弱势群体,会导致赵国不稳、罪孽滋生。因此,保护他们既是赵国长治久安的办法,也是赵国皇族、权贵们的一种责任。’
可责不责任的,李苍不知道。
他现在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极度强势的女人出现了。
右相见到,灰溜溜的低头出去。
户部尚书、礼部尚书看了一眼,不敢抬头,害怕被惦记,急急忙忙从武德殿告退了。
李苍等人赶紧跪下,在皇宫里,看见的太多绝对不是好事。
李皇后来了!
她身着华贵至极的凤冠朱服,金链响动,面脸怒容,‘哒哒’的脚步声在太极宫回荡,
原地站立几息后,对着皇帝周云,就是几声吓死人的大喝,
“所有人出去!本宫跟陛下有话要说。”
十几年了,自从周云建立武川后,李娘子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火气。
雍容华贵的大赵皇后,牙关紧咬,命令所有人出去。
是所有人,包括秦寄、高佳人,皇帝贴身武太监等等。
李苍等六部人员更加不用说,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被轰出去了。
皇城,
雄浑的太极宫。
龙榻上,赵帝龙目冷厉,右手离开奏折后,轻轻一挥,
高佳人、秦寄、六个宗师武太监等一众皇帝亲随,全部行礼告退。
“砰-砰-砰砰砰砰!!”
关门的声音此起彼伏,随着几十扇太极宫落地殿门关闭,
偌大的宫殿,陷入一片昏暗。
烛火摇曳中,只有李娘子跟周云,还有李义、小绿两个内房奴才时,
李皇后再也忍不住了,
她走上龙台,泪流不止,怒不可遏的吼叫道,
“陛下,你为什么放过赵阿四一家?”
“你以为本宫心里好受,赵婶子就死在我怀里啊。杀她儿子一家,本宫心里也在滴血。”
“可今天……”说到这里,李皇后手指颤抖,点着相公周云,
“今天,我们可以掐住赵家脖子的时候,皇帝不掐死他们。将来,赵家成为心腹大患,我们用什么掐。”
天下,没有人是傻子。
赵阿四家族的潜力,是一套完整的武川兵马体系,一个有主心骨,有忠心拥护者的强大势力。
关外赵人的力量并不强,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十年后,赵家什么样没人知道。
毕竟当年武川镇起家,只有三千精兵。
赵家如今在辽阳,他们的力量,绝对强过早期的武川。
龙台上奏折有些杂乱,最近周云处理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听着皇后的抱怨,赵帝周云缓缓抬头,
看着李娘子眼泪汪汪的双眸,他只是叹息一声道,
“你不觉得,咱们这样做太残忍了。”
“赵阿四一家又没有做错什么,瑶娘跟赵婶只有九个人时,她们就跟着朕了。”
“杀他们一家,于情于理,咱们都说不过去。”
“残忍?!”李皇后火了,怒不可遏的那种,
她拳头捏紧,一身气血之力爆发,
此刻,她恨不得像以前在青山寨一样,痛揍周云一顿道,
“陛下,我的陛下啊!!你怎么又变成以前那个糊涂虫了。”
“需要他们做错什么吗?如此威胁不除,将来我们大赵后人,谁能坐的住啊。”
“我们……呜呜,我们山寨以前过的日子不残忍吗?死了那么多人,有没有人来帮助我们?”
太极宫里,
娘子的愤怒,就像一声声洪钟,在敲击周云的脑海。
皇帝不停的压服一些宗族,将权力收归皇族,所有皇家后族都是支持的。
赵阿四这种有实力的宗族,既然已经对大赵不满,失去开国的利益,如何还能留?
太极宫太大,大到昏暗时,
周云甚至看不见宫门在哪里,
此刻,似乎只有远方无尽的黑暗在围绕他。
小绿跟李义跪在堂下,他们俯首埋头,
虽然周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皇帝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想法。
武德殿,皇后的声音还在吵闹,
摇曳的烛火中,微弱的光芒是橘黄色的,
大赵皇帝看着那些火焰,忽然恍惚了,
是火把!
他看见了火把,看见那年赵军的战鼓声。
那年在他在高台上,也是如此的孤寂。
古河沟!
那片战场,是一个个建安军兵卒,义无反顾的跟突厥人国本精锐拼死战斗。
他们就像尘埃一样渺小,可他们却也像山岳一样伟大。
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建安军,换来圣武皇帝、元始皇帝,他们不应该就这样销声匿迹。
他们的灵魂,不应该就此消亡!
这一瞬间,赵帝的双眼绽放炙热的光芒,他忽然转身怒视李娘子道,
“没人想要死去,没人想要!!可赵国的出现,总得有人牺牲。”
“大赵国民说朕是英雄皇帝。可朕没脸,朕没脸承认。你知道吗?”
“真正的英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在战争死去了。朕的暗影卫至今还有几十万死去的人,连名字都没找到!!”
“就算是那些有名有姓的。他们的家人还在吗?抚恤够吗?”
“你说杀了阿四?杀掉赵阿四,赵军还是赵军吗?朕还有何颜面,号令六十万赵人子弟兵。”
太极宫,
龙台上,赵帝周云如天神耸立,
他怒目后退的李娘子,随后扫了小绿、李义一眼,斩钉截铁道,
“赵阿四的事,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
“他的后人忠不忠,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我们。若是中原皇帝失德,国家衰弱,自然人心浮动。”
“可要是大赵鼎盛,莫说他们,天下所有人都要忠心耿耿。”
太极宫里,
皇帝的话虽然振聋发聩,但无论是小绿还是李义,皆是嗤之以鼻。
隐患就是隐患,什么天子道义?哪有自家的江山重要。
但他们三人不知道,他们看的世界,只是眼前。
而皇帝看到的五十年、一百年,乃至千秋万代。
普通人失去道义,不过尔尔。
可天子若是没有道义,那就是赵国莫大的灾难。
摒弃道义者,终被道义所弃。
若是皇家无德,那就是中原天下,人人皆可取而代之。
武德殿龙台上,李皇后秀目全是眼泪,
她牢牢抓住周云的龙袍,要是摔得动皇帝,现在周云又要像以前在大青山一样被无情殴打了。
“相公,本宫不管你这些那些。反正鹰信已经发出去了。父亲会带一万铁骑,在燕郡扑灭他。”
“你不要糊涂啊,相公。娘子做这些都是为你。你不好动手,这个骂名本宫来背。”
“那你想多了,赵国没有朕控制不了的兵马。”周云在距离李娘子额头一寸外,淡然道,
“李岗的兵马调不动,调过去也是送行。赵阿四朕保定了。未来的事,就让未来的人去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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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
驰海,大风。
龙袍飞舞,赵帝周云独自立在朱红的旗帜下。
李娘子走了。哭着走的。
她撒泼的坐在台阶边缘,问周云一直答应过她的那件事还算不算。
皇帝这能说什么,当然是算啊。
李义上位了。
他补了赵阿四的缺,成为玄武军步三营统领,赵国十几个实权大将之一。
只是,他虽然有了这个职位。
但论战功,论资历,他都是赵军中末尾的存在。
不过,就算再怎么样,李义从此也算一方人物了。
“老道看见小绿一直给你磕头,这可不容易,她以前可最看不起你。哈哈哈。”
不知何时,
赵旗飘扬,猎猎作响的驰海边,
牛鼻子老道玄真,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黑袍找到没有,你拿着朕的俸禄、国运,摸鱼多少年了?你不脸红。”
“基……基本已经确定了。”玄真有点支支吾吾。
闻言,驰海之畔,龙袍如大浪翻滚的周云,忍不住哼笑两声,
“哼哼。那就是说,没找到呗。”
“算了,你也别找了。朕有新的事让你做,比找黑袍简单很多。”
‘呼呼’作响的大风,吹的牛鼻子老道胡须后飞,
太极宫水榭,
玄真无奈的摇了摇头,算是领了周云的新任务。
只是,某一刻,
玄真要走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了,
“周……陛下,有些话老道本来不该说,但本尊良心不安。毕竟大赵国师是最轻松的,老道可不想它亡。”
“天下熙熙,皆为利攘。皇帝要搞天下为公,这……这多少有点不对劲嘛。别众叛亲离了。”
“哈哈,行了,朕知道。”太极宫驰海,不知为何,周云被玄真如此一说,心中郁结忽然打开了一些,
湖风飘扬间,赵帝周云仰望苍穹,
在那遥远的未来,有一个人曾经想要这样。
哪怕隔着时空星河,只要有志同道合之士,就不算孤寂一人,
“朕此心,只为天下人知。”
“一万年太久,大赵国只争朝夕。”
“任凭它风霜满路,只要有人去,总有艳阳高照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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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山石下。
手持拂尘,瓜子脸的高真人,望了一眼风中孤立的大赵皇帝,
待满头疑惑的玄真,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面前时,
她不禁眉头紧皱,讥讽道,
“师父,你怎么越来越弱了。你的清心咒好像没什么用啊。”
闻言,玄真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他喃喃自语,
“不……不应该啊,皇帝应该心结打开才对啊。”
“他,他好像还是犯轴啊,这怎么办?大赵司天监这份养老的职务,本尊可不想丢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