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暑气犹在,钱青玄身体发福,在日头下走上几步,已经是大汗淋漓。
独步来在祝文文院落里,看院子的老婆子在廊檐下躺在竹席上打盹,再听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料想是他们都在午睡,他止住脚步,往里看了一看,转身准备离开。
他刚一转身,碰见楚妍和小灵子二人手里捧了几支开盛的荷花,头顶着荷叶说说笑笑的走进来。
小灵子和楚妍见钱青玄,站在院中,二人赶忙上前,抱着荷花行了常礼。
小灵子捧着荷花,笑盈盈道:“钱公子来了,我家公子今日多喝了两盏,有些醉意,如今刚睡下。
钱公子可有什么事?”
钱青玄向二人回礼,站定了道:“我这就要走了,特来向祝兄辞行的。
既然祝兄睡着,那劳烦小灵子就帮我转述就是。”
他说着这话,眼睛向楚妍瞟了一眼。见楚妍也看着自己,眼神连忙闪躲。
可只一眼就看得他心动神摇。
就见楚妍一身含香色松香间色两裙,上身穿着月白色,蚕丝愠色斜领宽衣。
面色如荷花出水俏丽,双眉似嫩柳抽丝微弯。
手捧荷花露出一截莲藕似的腕子,配上血红的珊瑚手串更显得白腻。
他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只在书院见过常婉央那样艳丽的风姿,与常婉央相比,眼前的楚妍更带一种怯弱羞态。
带着荷叶,手捧着荷花如同花仙下凡。
钱青玄不觉脸红,眼睛只敢看着小灵子。讪讪说道:“竟不知这样不巧,那我还是走吧。”说罢低头抬脚就要走。
小灵子拿话挡着他路道:“钱公子,你还没说你要我带什么话呢,怎么就要走。”
钱青玄听了这话,连声骂自己糊涂,停住脚步道:“还劳烦你带话,我们这几日幸而有祝兄收留。
祝兄的大恩大德我与秋平磨齿难忘。以后再见,无论如何,我们仍是同窗。
愿再有机会和祝兄,树荫下把酒言欢,说古道今。”
说着又拱起手来,眼神中满是怀念。
小灵子听钱青玄这几句还算中听,笑着回道:“钱公子这话,我定给我家公子带到。
钱公子不知,我家公子今日多喝几杯,就是听您和邹公子要走。
我也不知你们到底说和我家公子说了什么,让他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楚妍听了也开口道:“可不是,我表哥性子那样的好,竟让你们气得不行,你们是走了,他可伤心了。”
三人正说着,就见乳母抱着庆煜,一面说,一面走过来。
见三人说话,向小灵子道:“庆煜刚才就在找灵子了,可是找到你了。”
那小庆煜,见了小灵子伸手要抱。
小灵子顺势将怀里的荷花全都堆到了钱玄同身上,腾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伸手将庆煜抱进怀里。
她向钱青玄道:“你说的话,我记下了,还劳烦钱公子把这些荷花,都搬进我们表小姐的屋子外的大水缸里泡着。”
钱青玄母木讷的点了点头,脸上又是一红。
小灵子抱着庆煜带着乳母,往房后的养动物处,去看小鹿吃草去了。
楚妍见眼前这个书生脸,比那荷还红,心想:“他倒是比我还害羞,到底是念书的人。”
扑哧一乐,嘴角含笑低眉,向钱青玄说道:“钱公子跟我过来。”
钱青玄像是个傀儡木偶一般,只觉脸红心热,低头就跟他往厢房的里的外间走。
楚妍把自己怀里的荷花放在一方几上。挽着袖子开始往大水缸里放荷花。
钱青玄只低头看着楚妍插花,也不答言。
二人就这样一个默默无声,一个挽袖子插花。厢房外有仆妇的鼾声,屋内只有水缸中,荷花拥挤,水流瑟瑟的。
楚妍见他站着也不说话,半晌开口道:“钱公子要是因为我是马家的妾室,不愿在此久站,公子可放下荷花离开。”
钱青玄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是多想了,紧抱着荷花摇头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是英台的表妹。
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你的年龄比我还小,你哪里做得了主。
我们和马家有仇,这样的仇恨,更不是你这样一个小女子承受来的。你好好的,不要自轻自贱才是。”
楚妍听他说完,只觉浑身心,猛抬头盯着他看。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一下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因自己是姜家人,是马家人嫌弃自己。
这样浅显又明白的道理,过去一年只他一个人说了出来。
在马文诚眼中她是姜家的人,在江州人眼里她又是马家的人。
只有表姐和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书生,知道自己的‘不得已’,把她只当是她自己。
钱青玄说的话,也是自己一直心中所想,却一直未开口的话。
她替自己说出了心里的话,在自己听来,竟比自己说出来,还要恳切。
她心中像是找到了知己,抱着手上的荷花,突然头一偏,侧过身子哽咽起来。
钱青玄见自己几句话,本是要劝她的意思,不想却招了楚妍哭了起来。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女子在自己面前流泪。
钱青玄又抱着荷花在站在一旁着急道:“姜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我这人打小就嘴笨,我有说错的地方,也是我无心的。
你不要为我这样一个愚钝的人,说的蠢话伤心。”
楚妍抬头低瞥见他面前的书生,身形虽是发福,可见着敦厚老实。
嗓音清脆干净,他说的话也是干净的,想他心也是干净的。
见他虽急得他一头汗,身子欠着也不往前一步。心中更赞他是个君子。
赶紧把头上的汗一抹,笑着道:“钱公子说的话,只是勾起奴家的一些伤心事,和钱公子说道无关。
你不是蠢人,你是个心眼最明亮的人。”
钱玄同听他这样说,长出一口气,笑着道:“不是我就好,姜小姐就是姜家的小姐。
小姐说话大可不必总用奴家这样子字眼。姜小姐不必把自己放在低位。”
楚妍刚止住了眼泪,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又转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