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
一处集市内，开了一条两旁全是小吃、小摊贩的街道。
路口最前方，三大行在那开了十几个摊位，售卖一些小吃，糖葫芦、糖人、烤串、卤腐竹、炸豆腐、豆浆……
在他们之后，是更多民间小摊贩们，他们当中许多人那也有这些小吃。
这是秦国为了向百姓宣传那些经济作物以及衍生食品而做的，连着三天，这条街会向所有人开放。
后方那些小摊贩们，则是三大行找的一些人，他们要么是在民间有极好名声者、要么就是在三大行过往合作中表现优异者；他们也被叫来一起制作这些吃食，到三天后，手艺最好、揽客最多的人，将会得到朝廷大礼。
这让这些小商贩们拼了老命。
礼不礼的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输！
这是朝廷第一次对百姓大规模宣传这些食品，更是第一条小吃街、第一次大展会，而他们作为被朝廷喊来的参与者，这要是赢了，不说家族富贵、以后死了去见祖宗都有得吹！
反过来，要是输了……估计得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于是除了三大行的这些摊位外，之后的小摊贩们往往是全家出动。
有在摊位旁坐镇者，有在前方揽客者，更有甚者直接喊来了自己的爹娘，带着幼儿去咸阳城其他地方吆喝去了。
“哎，这几位先生，要不要去小吃街逛逛啊？我儿子在那有个摊位是27号，保证你们吃了满意！”
学宫门口，一个妇人笑眯眯的对着几个中年先生说道。
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女孩带着弟弟在向一些学子说着什么。
乔装打扮的王绾和一个先生对视了一眼，默契的走向那条街。
他们早就知道今天有这个活动，也正好是赶在学宫今天放假的日子，只要学宫里的这帮天之骄子们认可了，那大众对这些食品的接受度也会很快增长。
“朝廷有多少储备？”同行的先生问道。
王绾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朝廷有一个最根本的“自力更生”原则——国师府可以出手引领，但所有东西都要朝着脱离国师府后大秦依旧能自己运转的方向去努力。
为何会有这个，高官们谁都没问过，或许是不想问。
所以朝廷对这些经济作物肯定也大量种植了，但更多的估计是要留成种子，只有部分是能拿出来当做食品的。
但朝廷自始至终也没想过全靠他们来推进，那些占了许多土地的商人、贵族们，他们去年就开始种，今年就到了他们赚钱的时候了。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除非那钱会影响自己的利益。
但仅这件事来说，权贵们靠这个赚钱，朝廷是认可的。
反正许多权贵也暗中藏了些土地，现在又没到让所有人都服从的时候，那就让他们偷偷摸摸赚点钱吧。
两人走到街口时，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有士卒在街口维持秩序，出来多少人才放多少人进去。
“真没想到，这景象真的来了！”
听到身旁好友的话，王绾有些疑惑，秦国执行这些国策不是很久了吗？你今天才感慨是几个意思？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的队伍中，一些衣着华贵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明显是几个贵族子弟，此刻却和一些穿着草鞋甚至没穿鞋的泥腿子一起排队。
一个贵族子弟甚至笑着拉住了一个刚走出来的百姓，又拿出一文钱似乎在问着什么。
那个百姓顿时说了许多话，随后接过对方给的一文钱离开。
“荀子是对的。”
王绾有些惊奇的看着他：“你不是不认可荀子吗？”
这个儒家先生摇了摇头。
荀子在儒家的名声可谓是绝对的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他可与孔孟比肩。
有人认为他简直是叛徒、异端，而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以至于有人对他恨不得杀之。
他偏向后者，认为荀子只是不配为儒家之人，但并没多少痛恨。
荀子能在死前为秦国白纸宣传，这本身就是认可秦国的证明，他虽然是为了着书以及名声来的秦国，却一直不认可荀子。
然而现在，看来是他狭隘了。
儒家一直推崇的理想社会，他在秦国看到了雏形。
高高在上的贵族，能和泥腿子在一起排队，甚至主动出钱向百姓询问了什么。
他当然知道那人有目的。
可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带着目的活着，只是普通百姓的目的就是活着。
他可太清楚贵族的德行了，哪怕是秦国的贵族，也只是被秦王和国师压着而已。
然而社会环境和政策的改变，居然让贵族能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百姓？
环境，真的能改变人？
那岂不是说，所有的善人与恶人，都可能并不是生来就善或恶？而是被后天环境养成？
王绾笑了笑。
荀子虽然只来过秦国一次，但从大层面来说，秦国理念与荀子的思想不谋而合。
秦国以前秦法严苛，不就是想要以严刑峻法来规范百姓吗？
秦国的官员和学者们，可以说是对荀子态度最好的人了。
两人排了近一刻钟的队，这才轮到他们进入。
一进去，数种香味混合而来。
许多百姓都只是来看看，只有少数百姓与权贵才会花钱购买。
“国师也真是的！”
前方，一道声音让他感到有些耳熟，仔细看去，居然是一位相识的局长。
“直接卖高价，让我等多花钱都行，何必只开这一条街，让我们亲自来看和买？百姓压根没几个买的。”
王绾暗暗记下了这个人。
……
咸阳城一座大宅院里。
一对父子刚刚回来，两人嘴上还有着一些油，都有些意犹未尽。
“爹，去年咱们家种的东西，原来市场这么大啊！我们今年多种一些吧？”
男人没说话，他在算一笔账。
朝廷一边严格要求各地执行耕地红线政策，如今又这么大张旗鼓的公开这些食品，甚至敢兜售技术，这里面会不会有鬼？
百姓大部分都在想着怎么多吃口饭，绝不会种这个。
那朝廷这些东西……
不会是盯上我们了吧？
“爹，盯上就盯上嘛！”听到他的分析，长子不以为意：“当今大王可是个有志气的，只要我们好好做生意，好好为官，就算靠这个赚点钱大王也不会说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啥？”
“我们是大家族，仅我们一家这几口人土地就有数百亩，而大王很看不惯这一点。”
那不是看不惯，那是恨不得把你们所有土地都给释放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每个贵族几乎都占有大量土地，如果不是要徐徐图之，如果不是要讲究政治规则，不然大王恐怕早就下令让秦军上门了。
青年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家好像有点“富裕”。
“爹，我们家明面上是多少亩？”
“291亩。”
“实际呢？”
“332亩。”
青年沉默了。
自家居然也私藏了一点……虽然不多。
可一想到之前在小吃街那看到的景象。
有进城采买的农人，在街上走了一圈后咬牙买了一份，但却不是自己吃，而是赶忙朝着城外的家走去。
有城中居民带着小孩前来，看到孩子那期盼的眼神二话不说上前。
还有一些其他郡县赶来的人，尝了下之后直接跟商贩沟通，想让他们跟他一起回去，在外郡兴起一番事业。
还有一些休假的学宫学子或者六国来人，他们不缺钱，尝了之后赞不绝口。
青年这时才感觉到，不仅是他们贵族官员喜欢享受，百姓如果有能力，他们也期盼更多的娱乐乃至吃食，提高生活品质。
虽然现在还没有生活品质这个词，可人的情绪是相通的。
而很显然，国师两年多就把秦国带到了今天，在大王和国师的带领下，秦国只会越来越好。
“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男人皱眉看向他：“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我们要不只留下一百亩，其他的都分给府中的仆役和下人、佃农们吧？我们做个表率，然后大王肯定会奖赏我们，甚至支持我们的经济作物大业，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出一个……”
“哎！爹，你拿棍子干嘛？”
……
当咸阳小吃街传遍天下的时候，秦国的贵族们也开始了行动。
去年种的那么点，哪够啊？
钱是赚不完的。
但没人不喜欢赚钱。
“可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楚国国都。
昭懿看着面前的秦商，一脸愤怒。
对方不是代表秦国来的，而是代表他个人所在的家族来的。
他们希望昭氏能和他们合作，借他们一些土地或者给他们点便利，好能在楚国土地上种经济作物。
秦国国内有耕地红线，开荒见效太慢，违法又死得太快，只能把主意先打到其他五国身上。
按理来说，做生意嘛，不寒碜。
可昭懿一问具体，对方的回答简直欺人太甚！
昭氏只负责借出土地和帮忙，最后收成给他们就可，别的一律别管。
可你找我帮忙，难道就只打算给我点辛苦费算了？赚的钱呢？不分了？
你哪怕分少点昭懿都能接受，毕竟秦国强大，他们楚国本就处于弱势。
可我昭氏好歹也是楚国三大公族之一，论家族实力，甚至比魏韩两国王族还强，结果你把我当老农、护卫使唤？
“上柱国别生气嘛！”
商人一脸笑意：“这不是楚国距秦路途遥远，昭氏又无法保证土地在哪，我等更是无法知道明年物价是否与今年一样，这成本和卖价、甚至连市场都无法确定，怎么能现在谈呢？”
“说不定，明年大家不喜欢了呢？又或者，明年我们把生意做到了全天下呢？又可能出现些别的形式也未必嘛！”
“总不能我们自己亏钱来讨好你们吧？”
昭懿看着他，很想一拳打他脸上。
全都是托词而已！
“如果老夫说不呢？”
商人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环顾四周：“上柱国，我家主在朝中的官位您也知道，这要是一不留神，有些意外情况导致对楚商品出口价格升高，或者昭氏在秦国的一些商道受阻，想必您也不会心疼吧？”
商业自诞生起就有战争。
低端的商战，是浇死对方的发财树、造谣对方高管、把垃圾扔对方垃圾桶这些仅限于道德层面上的手段。
而高端的商战，往往是从更宏大的层面展开的。
还有什么，能比借国家对弈来打击更加高端的呢？
再不济，等你昭氏某个子弟来秦时，我们直接以某个借口把他扣在秦国，岂不是更好？虽然无耻了一点……
三大公族？
听上去名头很大。
可时代变了，如今的秦国，仅凭经济手段就足以整垮五国，更何况只是一个家族？
你家族不需要粮食了？你底下的人不需要生活物资了？你们的封地和产业不需要维持了？
如果这些都没了，那你哪怕是三大公族，你又能怎样？
昭懿气得拍案而起，死死盯着他。
门口，四个昭氏子弟闯入，一脸不善的盯着秦商。
对方丝毫不怕，只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昭懿。
感谢国师的出现，感谢大王的赏识，感谢秦国的强大，让他一介商贾能面对以往高不可攀的楚国上柱国都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反过来威胁！
国家的强大，才是个人美好生活的根基啊！
这一刻，哪怕商人是为了自己所在的家族利益而来，也在心里对秦王和国师升起了无尽的感激，更是因自己是秦人而有了极强的自豪！
昭懿死死盯着他，却什么动作都不敢。
杀？不可能。
哪怕这人有罪，他楚国也无权处罚，只能移交秦使馆要求严惩；当然，最终秦国处不处罚就是另一回事了……
“待老夫好好想想。”
“在下相信，上柱国一定不会对我们的诚意视而不见的。”
等商人离开后，昭懿愤怒的将一旁喝水的玻璃杯摔了出去，杯子顿时碎裂。
秦国商品的畅销，这些贵族“功不可没”。
“楚国，昭氏，怎么就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啊！”
昭懿很是不忿。
如此境况，楚国还有何尊严？他昭氏又有何地位？
“家主。”
门口，一个护卫低头走进，递上了一份情报。
秦国似乎要在明年再开设两座学宫，相关风声已经从秦国朝廷内传出。
昭懿看了许久，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