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季叔!您放心,您这病肯定没事儿!季和那小子啊,现在可有出息了!你家那丫头还跟我打听他呢,指定是找他去了!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水果我给你削好了放床头了,你记得吃啊!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那伯伯正吆喝着,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浑身冰凉的季月欢。
对方还笑呢,“哟!野鸡尾回来了?怎么样?我没跟你撒谎吧?诶,你爸给了你多少钱?跟伯伯说说呗。”
季月欢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滚!”
那人一听就生气了,“你这死丫头有没有礼貌啊?还是我告你你爸消息的!没我你能拿到钱吗?咋了,现在有钱就翻脸啦?我又不拿你多少,你随便表示一下怎么啦?”
“我让你滚啊你听不见吗?!”
季月欢一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整个医院走廊都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那伯伯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对上季月欢那要吃人的眼神,骂了一声晦气,灰溜溜地走了。
季月欢只感觉从走廊到病房的距离那么近,迈出的每一步却都很艰难。
比她被从季和的公司丢出来的时候还要艰难。
双腿重逾千斤,但她还是缓缓走了进去。
小老头听到了脚步声,声音沙哑地开口,“幺妹……”
季月欢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她伸手揉了揉鼻子,尽量克制着,回了一声,“我在。”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又好像什么话都说完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季月欢才听到老人哽咽的声音。
“幺妹啊,爷爷真的不想手术,就不做了吧……”
他怎么哭了啊。
他的眼睛哭起来会疼的啊。
季月欢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但是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根本止不住。
她上前,紧紧握着老人那双干枯又布满刻痕和老茧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再想想办法,你让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嘴上说着想办法,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
来前她抱着最后一分希望,厚着脸皮问谢宇能不能借给她两万块钱。
谢宇的声音有点慌。
“啊?两万?我,我手上暂时没有这么多,欢姐你别急,我问问我朋友他们看能不能借到,你别着急啊……”
季月欢苦笑一声。
果然啊。
“算了谢宇,不用了。”
“啊?欢姐,你……”
“真的没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安心工作吧。”
本来就欠了谢宇天大的人情,她又怎么有脸让谢宇再为她背负债务?无论是钱债还是人情债。
季月欢挂断电话,仰头望着头顶灰白一片的天空,一如她苍白空洞的内心。
那一刻季月欢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多交几个朋友,恨自己为什么孤立无援,恨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底有什么用?她好差劲,她差劲极了,她连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的救不了。
她真的好绝望。
老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用了,幺妹啊,爷爷这把年纪了,很怕手术的,我光是想想医生那手术刀啊要划开我的脑袋,我就怕得睡不着,你理解一下爷爷好不好?”
他握紧她的手,“别哭,我们幺妹这么漂亮,哭起来就不好看咯!咱回家吧,爷爷答应你,回家之后,按时滴眼药水,医生怎么说,咱就怎么做,我保证不偷懒!你要是不答应,我不仅不做手术,我连眼药水都不滴了!”
其实选择药物治疗的话,老人一早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季月欢这些天一直想劝他手术,所以交着住院费,想拖到他答应。
可惜,他好不容易答应了,却还是卡在最后一步。
季月欢忽然想起自己大学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次,也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弃。
她永远,永远只差那一步。
她泣不成声,“好……好,我们回家……”
祁曜君一直紧紧地抱着季月欢。
这一次不是在梦中,他不用目睹一切而无能为力。
他的耳边是她的哽咽,而他听着她的过去,虽然仍旧什么都做不了,但眼下至少能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季月欢哭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去擦自己的眼泪,有些无奈地笑:
“怎么还是会哭啊,我真是没出息。”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
明明她现在自己也看不见了。
明明她终于有机会赎罪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释怀的。
怎么还是会哭。
还是不甘心吧,小老头为她操劳了一辈子,自己却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没有,欢欢,你已经很棒了,分明是季和那个畜生,跟你没关系的欢欢……”
季月欢那双无神的眼睛眼帘微垂。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那个贵妇的话时至今日仍旧会在她耳边回荡:
【如果是你爸亲自过来要钱,那给就给了,老人年纪应该很大了,没几年活头,就算多照看些日子也没什么,也算是成全你的孝心,但现在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如果小老头只有一个人,季和肯定不会不管他的。
但是因为有她这个拖油瓶,谁都怕沾惹上麻烦,所以才会袖手旁观。
那是季月欢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是她埋在心里深处永远都打不开的死结。
这也是季月欢在小老头去世后,无数次想要自杀最核心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也是刽子手。
她这样的人,究竟,凭什么活着?
“不是这样的,欢欢……”
祁曜君握紧了她的手,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触觉和听觉都变得敏锐。
他的力道,以及他掌心的纹理,季月欢都感受得格外分明。
“欢欢,你听我说,你想偏了。”
“……偏了?”她有些茫然。
“是。”
祁曜君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你一直单方面把爷爷当成你的依靠,你的精神支柱,所以认为自己是拖油瓶,可这是不对的,欢欢,他怎么会是你单方面的依靠,你也是他的依靠啊。互相依偎,才能叫相依为命,不是吗?”
季月欢苦笑,“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他靠我什么呢?”
祁曜君想起那个梦里,老人对谢宇也说,“可我帮不了她,我帮不了她啊……”
这两个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性子。
“你想给他什么呢?金钱?权势?可是这些,偏偏也是他想给你但给不了的,不是吗?”
季月欢怔住。
“在他的角度,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你,可你仍旧把他当做你唯一的依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欢欢,你不需要给他什么,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精神依托。”
“他想要的,你早就已经给了。正如你想要的,他也早就给了。”
“是陪伴啊,欢欢。”
季月欢浑身一震,眼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祁曜君仍然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若你不在就好了,倘若你真的不在,季和那样的畜生真的会敬他一辈子吗?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境遇也未可知,说不定连自己的铺子都保不住,你怎么能把他交给季和呢?虽然我未曾经历,但我知道,你们相依为命的每一天他一定都是开心的,你是他的骄傲。”
季月欢的手死死攥着祁曜君身前的衣物,她的眼泪比之先前还要汹涌,大滴大滴地在祁曜君的胸前晕染开来。
“我怎么,我怎么才明白啊……我笨死了……祁朝纪,我真的笨死了啊……”
祁曜君闭着眼,也有液体从他眼角滚落。
“没有,欢欢,你很好,你特别好……”
他一遍遍说着,心却疼得不行。
她的过往,他每多知道一点,都每震撼一分。
上天怎么能,如此苛待一个善良的女孩儿?
危竹远远望着那边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自嘲地笑了笑:
“这家伙真不该来,一来就弄哭我的小师妹。”
昌风抱剑立在一旁,淡淡反问,“是吗?”
危竹不语。
巨大的情绪释放耗费了季月欢太多的心神,她哭得累了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她隐约感觉感觉房间里有个人,她能听到浅浅的呼吸,但是站得有点远,她嗅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她下意识以为是祁曜君,喊了一声,“祁曜君,我想喝水。”
危竹苦笑。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若是知道是他,她开口多半是,“师兄,能帮我倒杯水吗?”
意思分明是一样的,可不同的表达之下,亲疏立显。
他给她倒水,靠近了,季月欢鼻尖微动,“……师兄?”
“嗯。”
危竹将水递给她。
季月欢有点尴尬,“抱歉,我刚刚……”
“欢儿,”危竹打断她,“你应该知道祁曜君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你要跟他回去吗?”
门外才从集市回来的祁曜君,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