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竹冷笑一声,“有意义吗?她已经死了,现在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与你无关。”
祁曜君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我要,恢复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危竹,若你不能做到,即便你是神医,即便得罪天下人,朕也不会放你出宫。”
他的自称从“我”换到了“朕”,帝王气势展露无遗。
危竹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惧色,“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吗?我现在随便给你下点毒,你便只有妥协的份。”
“那你便毒死朕,要么朕同你一起死,要么,便让朕恢复记忆。”
危竹抬起头,和祁曜君四目相对。
半晌后,他嗤笑一声。
“祁曜君,你现在演什么呢?”
祁曜君一怔,“……什么?”
危竹面露嘲讽,语气讥诮,“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可以解忘忧粉,可你现在却如此笃定,说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能解。”
他伸手,戳着祁曜君的肩膀,力道大得恨不能化指为刀,将他捅个对穿。
“可我当时用理由搪塞你的时候,你任由我搪塞了,若真这么想恢复记忆,你当时就该逼我了,现在她死了,你又在我面前演这出深情戏码给谁看呢?”
祁曜君抿着唇。
是,他当时确实是任由他搪塞的。
在当时那个冷心冷情的他看来,不过是丢失关于一个女人的记忆,没了便没了,又能如何?
他对贵妃口中所谓“他的挚爱”,嗤之以鼻。
那个人女人他才见了一面,跟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自己便被气得跳脚,他如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因何会留下那样的旨意,但想来依季家人对自己的重要性,自己怎么也不会让她死,与情爱无关。
所以想不想起来无所谓,反正他会照着密旨上的做,回头召她侍寝,再找个理由给她晋个位分便行了,那部分记忆又不是非要不可。
毕竟在他当下看来,他的记忆很完整,少了季月欢的那部分,也不妨碍他处理朝政。
可后面一环又一环地出事,他气头上竟是忘了他最初的打算。
一步错,步步错。
祁曜君沉沉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已经如一汪死水。
若是眼前有一面镜子,若是祁曜君记得曾经的季月欢,他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眼神,竟和当初的季月欢,无比相似。
眼中是望不到头的墨色,暗无天日。
“危竹,你不想惩罚我吗?”他哑声开口。
危竹一怔。
他不语,祁曜君却接着道:
“她死了,她被我害死了,你怎么能放任我就这么忘掉她逍遥自在呢?你该让我恢复记忆的,你该让我余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为自己的傲慢,和目空一切,付出代价。”
他苦笑,“如此,够不够让你帮我恢复记忆呢?”
危竹安静半晌,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够了。”
他打开自己手上拎着的药箱,从中取出一个药瓶,他随手扔给祁曜君。
“拿去吧,你的余生。”
危竹合上药箱,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祁曜君打开手里的药瓶,里头仅有一粒药丸。
他想也不想地扔进口中,似乎连查验真伪的兴致都没有。
他想,若是危竹真的给他一枚毒药,他也认了。
那他便可去黄泉找她,亲自问个清楚。
药咽入腹中,什么都没发生。
他苦笑,既没有恢复记忆,也没有立即丧命。
他感觉他好像被危竹耍了。
恢复记忆是一种痛苦,可对一段失去的记忆耿耿于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他转过身,颓唐地往回走。
可才走出几步,脑海里便疯了一样被许许多多的画面席卷。
太多太杂,大曜的,另一个时空的,两相交织,巨大的痛楚袭来,祁曜君又一次晕倒在地。
“皇上!”
晕过去之前,祁曜君最后听到的,是崔德海惊慌的叫喊。
这一次祁曜君没有昏迷太久,不过黄昏,他便醒了过来。
但这一次苏醒,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他在昏迷之中已经将所有的记忆碎片归拢整理好。
他都想起来了。
祁曜君怔怔地望着穹顶,眼眶泛红,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眶落下。
他承诺过她的。
他口口声声说他不信命,他口口声声说他比天大,可结果呢?
他苦心筹谋,甚至留了后手,他自认万无一失。
可他还是输了。
输了赌局,输给天命,输了她,输了自己的一切。
“皇上……?”
崔德海的轻唤让祁曜君回神,他端了药来,“您该……”
话没说完,祁曜君抄起药碗往崔德海扔去。
滚烫的药汁浇了他一脸,药碗砸在他的额头,霎时间血流如注。
然后是药碗碎裂的声音炸开,一如他破碎的心。
“海叔!”祁曜君坐起身,那双眼睛猩红无比,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愤怒,“朕将你视作最信任的人!你便是这般对朕的?!朕是不是警告过你,叫你别动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崔德海跪下身去,也不争辩。
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奴才,罪该万死!”
祁曜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掀开被子下了榻。
他疾步往外走,崔德海大惊,连忙将他拦住,“皇上!您要去哪儿?您已经四日没有上朝,如今公务堆……”
祁曜君一把掐住崔德海的脖子,“朕的事,用不着你管!海叔,这是朕最后一次叫你海叔,若不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朕现在就扭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一把将崔德海丢开,纵身离去。
他去了季府。
他想要知道她葬在哪里。
可他还没进去,就被季府的下人拦住。
“贵客留步,不是小的们无礼,实在是府中刚办完丧事,老爷夫人和少爷们都悲痛欲绝,谁也不见,请回吧。”
【太后娘娘,季夫人,不是奴才不通禀,实在是季小主犯下大错,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请回吧。】
那日崔德海在熙文殿外拦着人说的话,眼下,是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