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与他不熟时,对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他相信寒川,所以自然也会相信沈钰,可如今他知晓此人是他的再生父母,便萌生出一种特别的亲近感。
沈钰在那一瞬之中,想了很多很多,如果说先前的一切,他都还能承受,那如今寒儒,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开了”,沈钰突然抓住了寒儒的肩膀,神色慌乱的说道:“走,我们回家,不开了。”
寒儒愣了愣,喃喃道:“公子……”
“走,回家”,沈钰失神的拽着寒儒转身就想走,可却被寒川一个错身拦住了去路,他不解的问道:“干什么?”
“我不想你留下遗憾”,寒川平静的解释道:“也不想你做出,会后悔的事。”
“白公子,无论此事成否”,沈钰还没说话,寒儒又对他说道:“那一缕魂,不可能跟我一辈子,它总会有苏醒的那一天,也总会回归于你身上。”
为什么代价会这么重?
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代价?
他从来都不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亦不想再有任何人,因此事而做出牺牲,可为何就是要事与愿违?
“若是没有你的魂,我如今恐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寒儒又继续说道:“是我偷了,也是我苟活,这十年与大家的点点滴滴,非常幸福,我毕生难忘,师尊与公子待我的好,我也会牢牢铭记,如今我已经知足,只想尽最大的能力,去帮你一次。”
“可是这样,你会不会”,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随了寒川,一个两个都向着沈钰,可他已经真的不想再有人因此而做出牺牲了,“会不会死……”
“我,我不知道”,眸光闪了闪,迷茫了那么一瞬,随后又变得坚定起来,寒儒沉声道:“可我不怕,只要能帮到师尊,帮到白公子,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不行,太冒险了”,眼看劝不动他,沈钰又扭头看向寒川,说道:“这般生生剥魂,要承受蚀骨之痛不说,还会,还会……”
“这是他选的”,寒川卷起眼帘看向寒儒,平静的说道:“我尊重他。”
在这一日来临之前,寒川就已经提前将一切都全盘托出,没有推波助澜,没有劝说,仅仅只是阐述真相,所有的抉择全权交给了他自己。
“你,你怎能”,双眸猝然睁大,心中当即涌上一阵百味杂陈,沈钰无法理解的喃喃道:“你怎么舍得……”
“别担心,我已经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寒儒反而浅浅的笑了笑,温声安抚道:“剥魂分离,只是有五成可能会死,还有五成能活,有师尊与白公子的庇护,我觉得我会是幸运的人,我一定能活。”
一半不够,就算可能性更大,但一旦有可能会死,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在,沈钰就不敢冒险。
可不等他同意,寒儒就反手结了个印,掌中灵流涌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到震惊,寒川紧跟着便也结了个手印,开始为他护法。
“川!你们!”当光亮注入寒儒的胸腔时,他立马就蹙起了眉头,脸色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白,沈钰抬手想要制止,可已经无济于事了,剥魂之术一旦开启,便无法用外力打断,他在一旁急得不行,指责道:“傻不傻!?多疼啊,不要就不要了,我又不是没了那缕魂魄就活不成!为何非要这样!?”
“是,是我想帮师尊,帮白,白公子”,见状身后所有的同门,全都一窝蜂走上前来,抬手结印,为他护法,可即便是有这么多人相助,寒儒额间的汗,还是大颗大颗的往外冒,他看上去随时会昏迷,但还是强撑着解释道:“这些年,我,我都听说了,白,沈公子,公子是很好的人,公子心底善良,舍己为人,我相信师尊,亦相信公子……师,师尊说你吃尽了苦头,让我等待你,待你好些,可其实……其实我等早就视公子为家人了……”
“别说了,别说了!”沈钰觉得心痛,也觉得羞愧,他哭红了眼,紧紧抓着寒儒的手臂,哽咽道:“我哪里好了……我哪里值得……”
他谋权篡位,夺走了本该属于堂弟的宗主之位。
他没能保护浮梦锦,害他们受尽苦楚,尸骨无存,最后连魂,都被歼灭得连渣都不剩,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引发疫病,害人无数,整个阳城被他搅得翻天覆地,沦为空城。
他杀了堂弟的心头爱,害死了寒河,他不明白,为了自己那点私欲,他恶事做尽,可最后,却还是没能如愿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如今十年过去了,还是要让旁人为此牺牲。
随着魂魄被逐渐剥离,感受到自身体内的感召,寒儒的身体在强大的光线下,变得有着透明,而此刻,他所承受的痛苦已然到达了巅峰。
他站不住脚,说不出话,瞳仁几次上翻,像是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身后的同门紧张得手都在抖,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都在心中不断祈求着他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唔!”随着最后一点魂魄被彻底剥离出来,“噗”的一声,寒儒吐出来一口鲜血,沈钰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那缕剥离出来的魂魄,瞬间溜进了沈钰的体内,而寒儒也终于如释重负,缓缓往后倒下。
身后所有同门同一时间伸出了手惊恐的唤道:“师兄!”
沈钰抬手扶住了他,担忧之声冲破喉间:“寒儒!”
寒川收回了结印的手,来到他身边,沉声道:“千寻。”
“千里寻君”,眼帘微颤,眸光渐渐暗淡,想要把感受到的,寒川所有的心事,思念,全都告诉给沈钰,他喃喃道:“望……君归。”
随着话音落下,寒儒也合上了眼帘,那一瞬,沈钰再次感受到了心脏对自己的控诉,疼的他快要死去,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寒儒倒在了他怀中,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他胸口的衣袍上。
眼底划过一丝哀伤,寒川平静的合上了眼帘,静默片刻后才缓缓睁开,说道:“带他回去。”
随后寒儒便被同门给带走了,临走前,他们还不忘回头告诉沈钰,“师尊放心吧,千寻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寒千寻”,像是在怄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钰咬碎了牙,威胁道:“你要是好不起来,我就不回去了……”
“走吧”,寒川轻声提醒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沈钰抬袖用力擦去了眼帘上残留的泪,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转过身去。
“沈月尘!”
什么都没来得及消化,就在转身的那一瞬,背后就炸起了沈骏暴怒的声音,回头一看,才发觉身后的天天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传送阵。
此刻众仙门世家,那些在无极圣殿上出现过的人,此刻正从传送阵中快步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方,怒发冲冠鼻青脸肿的那个人,要不是记得他的声音,要不是认得他的衣袍,沈钰差点以为是打哪来的疯子。
而其他人也亦是如此,转身的那一刻纷纷愣住,随着他大步流星的朝沈钰冲过来,越来越近,感到危险的众人,纷纷拔剑出鞘以示警告,沉声道:“站住!”
可沈骏却无视了周边的一切,还是朝着沈钰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眼看着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怕误伤到沈骏,沈钰还是开口提醒道:“别伤他。”
闻言那群小徒皆是一愣,尽管感到不解,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听令行事,乖乖将利剑收回,朝左右两侧散开,给他腾出了一条路。
但寒川却不想他靠近沈钰,但他没用专武也没用灵力,直接一个错身,简单粗暴的将人挡在了身后。
而沈骏也亦是如此,身高相像的他来到寒川面前被迫停住了脚步,随后便像个混小子似的一掌将他推开,愤愤道:“你给我滚!”
众人:“呃……”
眼看着鼻青脸肿,泪流满面的沈骏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身高相差太多,而被迫低下头,他满脸狼藉,胸膛跌宕起伏,本就鼻青脸肿的脸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扭曲。
若换做是从前,沈钰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可如今,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会以这个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真相了。
而告诉他的人,极有可能是辛乐,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辛乐是假的,但看他扮演得如此认真,而又没什么坏心思,所以沈钰也便没戳穿过他,也一直在观察他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在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血液唾沫喷了沈钰一脸,看着这张相似而又不是,但恨意不减,只因被更深的愧疚所覆盖,所以他如今变得极其扭曲,“你是觉得你很善,很勇,是吗?凭什么独自一人抗下这么多!却让我全然不知?凭什么你要让我当个傻子!当了整整十年!”
沈钰愣住了:“………”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你弟,你也不是我哥!我们……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沈骏忍无可忍的拽起了他的衣襟,手臂青筋暴起,骨节泛白,紧握的拳头在隐隐颤抖,泪水全都落在了沈钰的脸颊上,他痛苦的说道:“你有病吗?你一定是有病……为了这么个毫不相干,毫无关系的人……你居然,居然……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啊啊啊!”
从前沈骏觉得他对自己不好,他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做是兄弟,他做人做事从来都只考虑他自己,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沈骏,也没考虑过无师之巅。
在他眼中,沈钰就是养不熟的野狼,所有的心事全都藏匿在心中,所有的苦楚,难处,全都不说不提,一个人硬扛。
他觉得沈钰的心是铁石,是冰山,怎么都捂不化,也怎么都捂不热,他自始至终都觉得兄弟之间不该如此,沈钰的行径,与他心中所想象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可直到他知道一切,知道了全部真相后,才发觉,沈钰居然可以这么好,他居然可以为了自己做到如此。
好到让他觉得沈钰无人能及,好到让他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他甚至忽然就明白,沈承运为什么总说欠他,父母为什么对他总是千般宠溺,万般宠爱,是欠了他,欠了大伯,欠了沈钰,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根本无法偿还。
他觉得他们一家子就像个吸血鬼,攀附在大伯,攀附在沈钰身上,他们吸干了他们的血,将他们利用殆尽后,还要夺走他们原有的一切。
而沈骏还觉得理所应当,还觉得本该如此,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沈钰对他的情意,早已超越了一切。
“你在胡说什么?”沈钰似哭似笑,颤声道:“我们不是兄弟么?你自出生起,便姓沈,是无师之巅的少主,是我沈月尘的亲堂弟。”
这是他的心里话,这是他藏匿在心中,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的心里话,他好像说过,但沈骏总是不信,一直不肯信。
从他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起,这个疯狂的计划便在脑海中诞生,他从没怀疑过沈骏与自己的血缘关系,也从没怀疑过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你!你……”,胸腔的疼痛在那一刻到达了巅峰,心跳漏了一拍,就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他痛苦的低下了头,额头抵在沈钰的肩膀上,失声痛哭,“哥……哥……是我不好,是我……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沈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解释道:“你是我弟,我们是堂兄弟,我觉得我爹把宗主之位给伯父,一定也不是因为血缘的缘故,而是他真心觉得伯父适合。而我亦是如此,我觉得比起那些什么狗屁血缘,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本该就是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