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了越嶲羌地最后一缕的尘土。
顾衍大军成功脱离了羌族核心区域。
这片他们曾搅动风云的土地,如今在他们身后渐行渐远。
空气中,属于高原的稀薄与干燥渐渐被一种更为湿润、草木气息更为浓郁的氛围所取代。
回头望去,连绵的雪山和广袤的草原已模糊成天边一道淡淡的剪影,仿佛一场波澜壮阔的梦境,悄然落幕。
然而,对于顾衍和他的三千铁骑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前方的路,是未知的益州。
那里山川险峻,林深似海,与他们熟悉的凉州、羌地风貌截然不同。
顾衍深知,仅凭他们这些外来者,想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如幽灵般穿行,不啻于痴人说梦。
他的目光扫过队伍,最终落在几名斥候身上。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惜重金,招募当地向导。”
命令被迅速执行。
斥候们如同敏锐的猎犬,散入越嶲羌与汉地交界处的零星村寨和聚居点。
他们带去的,不仅仅是顾衍的命令,还有沉甸甸的金饼和珍贵的丝帛。
在那些简陋的、散发着牛羊粪便和烟火气息的羌氐混居的村落里。
斥候们小心翼翼地接触着那些世代生活在此,对山川地理了如指掌的当地人。
起初,当地人是警惕的,甚至是恐惧的。
这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边缘,让他们感到不安。
但当那些闪耀着诱人光泽的金饼被摆在他们面前时,许多人的眼神开始动摇。
“我们只要你们带路!”斥候们用熟练的羌语解释着:“穿过这片大山,去往东边。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顾衍开出的价码,足以让他们几代人衣食无忧。
很快,几名皮肤黝黑、眼神精明,常年与大山打交道的当地向导被招募到了军中。
他们大多是常年靠山吃山的羌人,对金钱的渴望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
顾衍亲自接见了他们,没有威逼,只有礼遇和承诺,这让他们原本忐忑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但仅仅有向导指引大致方向,还远远不够。
顾衍的目标是绝对的隐秘。
“光有向导还不够!”顾衍对身旁的徐荣低声道:“我们需要更熟悉那些羊肠小道,那些只有深山猎人才知道的隐秘路径。”
于是,第二道命令发出。
同时收买熟悉山林的当地猎户,以确保行军路线的隐蔽。
这一次,目标更为精准。
斥候们专门寻找那些在深山老林中独来独往、以狩猎为生的猎户。
这些人,往往比普通的向导更加了解山林的脾性,他们知道哪里有猛兽,哪里有暗流,哪里有可以避开人烟的捷径。
招募猎户的过程更为艰难。
他们性情孤僻,警惕性极高。
但顾衍给出的条件同样丰厚,甚至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狩猎的工具,并承诺不干涉他们的行动,只需要他们提供情报和带路。
最终,又有几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加入了队伍。
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野兽皮毛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沉默寡言,但那双在山林中磨砺出来的眼睛,却闪烁着独特的智慧。
向导的重要性,在接下来的行军中立刻显现出来。
他们如同队伍的眼睛,在陌生而复杂的地形中,为大军准确地指引着方向。
有时候,前方明明看起来是绝壁断崖,向导却能从不起眼的岩石缝隙或茂密的灌木丛中,找到一条仅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的隐秘小径。
没有他们,这三千骑兵,恐怕早已迷失在崇山峻岭之中,或者一头撞上益州军队的巡逻队。
而猎户的作用,则更是锦上添花,甚至是雪中送炭。
他们不仅能找到那些更为隐蔽、更为安全的小道,还能准确地判断出哪里有洁净的水源,哪里有可以充饥的野菜野果。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山林中的危险了如指掌。
“将军,前方那片林子,夜里常有狼群出没,我们需绕行。”
“大人,这条河谷看着平静,雨季却常有山洪,不可久留。”
这些来自猎户的提醒,往往能让大军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队伍在向导和猎户的引领下,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悄无声息地在山林间蜿蜒潜行。
数日之后,当空气中的湿气更加浓重,山间的植被也变得愈发茂密。
一种不同于羌地的亚热带山林气息扑面而来时,顾衍知道,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大军正式踏入益州北部边缘地带,广汉属国。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熟悉的黄土高原或草原,而是湿滑的红土和布满青苔的岩石。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浓密的枝叶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林间弥漫着腐殖质和不知名花草的混合气味,耳边是各种从未听过的鸟鸣虫叫,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猿猴啼叫声。
这里,是刘焉治下的益州。
虽然只是边缘地带,但戒备之心,丝毫不能松懈。
而进入广汉属国之后,行军条件也随之变得异常恶劣。
如果说之前在羌汉交界处的行军只是略有不便。
那么此刻,他们所面临的,便是真正的艰难险阻。
因为他们要避开益州的耳目,所以几乎没有像样的道路给他们行走。
所谓的“路”,大多是猎户们踩出来的、被野兽踏过的痕迹,狭窄、泥泞,布满了湿滑的树根和尖利的碎石。
茂密的灌木丛如同绿色的海洋,荆棘藤蔓无情地勾扯着士兵们的衣甲和马匹的鬃毛。
瘴气,这南方山林特有的无形杀手,开始悄然侵袭。
士兵们虽然早有准备,用布巾蒙住了口鼻,但那湿热沉闷的空气,依旧让人感到胸闷气短,头昏脑涨。
“他娘的!这鬼地方!”张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汗水混着泥土,在他的黑脸上划出几道滑稽的痕迹。
他手中的丈八蛇矛,此刻更多的是用来拨开挡路的藤蔓,而不是杀敌。
他看着前方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密林,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