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捋了捋胡须,娓娓道来:“你们自然知道‘澶渊之盟’,可我大宋偏偏出了蔡京、童贯之流,如之奈何?你们可知‘海上之盟’么?可偏偏又是童贯捣鬼。我大宋失信在先,故而女真人依葫芦画瓢,学我大宋,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看来,女真人开始汉化了,他们也懂得了中原人的许多阴谋诡计。女真人来势汹汹攻破东京城,钦宗皇上肯定听信谣言,说,金人只不过要金银珠宝,如若各路勤王将军抵达东京会尾大不掉。这般言语,皇上岂能不左思右想。故而他到了最后宁愿相信一个郭京,也不愿把大权交给张叔夜。这便是自寻烦恼。”
武连低头叹道:“将军所言极是,张叔夜大人与李纲大人皆是文韬武略的文武双全之人,如若二人共同御敌,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攻破东京城。偏偏钦宗就不用人才,用一帮酒囊饭袋,祸国殃民之徒,这东京不被攻破都难了。”听了这话,普安与子午对视一笑。
韩世忠冷嘲热讽道:“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做皇帝的都是这毛病。你们可知我太祖皇帝曾说过一句话,便是入骨三分。”
余下道:“还望将军见教?”
韩世忠昂首挺胸道:“太祖有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们可知?”子午四人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梁红玉若有所思,劝道:“夫君,你不可如此有恃无恐,须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如今天子疑神疑鬼,你要谨言慎行。”
子午也叹道:“不错,太祖皇帝此言的确有些道理。可卧榻之侧如若无人守护,恐怕被人带走都不知道了,岂不大大的可怕?”
梁红玉笑道:“自古皇帝都怕功高盖主,尾大不掉。大唐以来五代十国,地方节度使一个个尾大不掉,战乱不休。太祖皇帝统一大江南北以来,也怕尾大不掉。故而重文轻武,收缴兵权。”
武连笑道:“太祖收缴兵权,美其名曰,‘杯酒释兵权。’这杯酒真厉害。”
梁红玉道:“太祖聪明过人,他素知武将都嗜酒如命。故而用杯酒释兵权最好不过。”
普安自然知道梁红玉所言不过戏言,这杯酒释兵权之意并非如此,指的是太祖收缴兵权后,御赐豪宅、美女与金钱,让将领颐养天年,此乃杯酒释兵权。
韩世忠道:“杯酒释兵权虽说让节度使不再尾大不掉,可如若抵御外敌,就捉襟见肘了。”顿时唏嘘不已。
梁红玉道:“所言极是,女真人此番攻破扬州城,便是如此。十几万禁卫军面对五百金兵居然吓得乱了方寸,实乃奇耻大辱。莫非靖康耻吓破了胆不成?”点了点头,闷闷不乐。
余下恨恨的道:“世人皆知,靖康耻本可避免,偏偏就既成事实。此非天意难违,实乃人祸所致。太上皇如若不退位,重用种师道、张叔夜、李纲,纵然女真人兵强马壮也无济于事。这李纲守东京便是如此!”
韩世忠摇摇头,苦笑道:“可太上皇偏偏就退位了。钦宗继位也无可厚非,有李纲,还有种师道、张叔夜、姚平仲、种师中,还有你们师父师叔张明远、费无极,如若大家镇守东京城,就不会有奇耻大辱。可钦宗身边偏偏离开许多人,他又不重用张叔夜。抓住郭京就如救命稻草。真是匪夷所思!”
子午见众人情绪低落,一脸不悦,就劝道:“事过境迁,不可自寻烦恼。如今女真人南下,在黄天荡被将军阻击四十八日,便是南渡以来振奋人心之举。”
韩世忠神情肃穆,自责开来:“本可活捉兀术,一雪前耻,可偏偏跑了兀术,皆我之过。”
普安听了这话,安慰道:“黄天荡大捷已是不可小觑,还望将军宽心才好。”
韩世忠如何不知这话不过安慰自己,但事已至此,又当如何,只好举杯痛饮,聊以忘忧:“诸位举杯痛饮,聊以忘忧,意下如何?”说话间,将士抬着美酒前来,众人喝的喜乐无比。梁红玉起身舞剑,以助雅兴。众人见状,赞不绝口。
这舞剑也是美轮美奂,想不到梁红玉舞剑也是如此婀娜多姿,令人春心荡漾。原来梁红玉虽身披铠甲却也英姿飒爽,一股柔美情状。
武连端起酒杯,看着梁红玉舞剑,不觉想起赵香云,顿时热泪盈眶,不知赵香云在金国如何。想着想着就伤心难过了。
韩世忠见状,马上瞠目结舌:“武连兄弟,你如何这般模样?”
余下见武连发呆,就代替武连叹道:“他或许想父母了,毕竟离开京兆府许多时日。”
韩世忠不觉也泪光点点,深情道:“我是延安府人,虽说不是京兆府的,可我们都是永兴军路之人。”
子午道:“将军所言极是,我关中男儿,个个都视死如归,顶天立地。”
余下追问韩世忠:“将军年轻时候一定有许多故事。莫如讲一讲,我们听一听,不知意下如何?”
普安也饶有兴趣的看着韩世忠,笑道:“延安府我小时候倒也去过,比起京兆府,延安府的大人物更多。”
武连如数家珍,掰着手指头,叹道:“这延安府的大人物,我可知道,范仲淹与韩琦都去过,在延安府戍边御敌。范仲淹与西夏李元昊有过一段故交故事,传为一段佳话。”
韩世忠拍了拍胸脯,自我介绍道:“我本是哲宗元佑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出生于延安府,家境寻常,务农为生。我自幼喜欢练武,少年时就力大无比。那时性情憨直,喜欢行侠仗义,不过对这功名利禄却不以为然。到十六、七岁时,就生得身材魁梧高大,浑身是劲,勇力过人,家乡有人对我说,有如此好的功夫,该去当兵为国效力。我当时就信以为真,马上从军。本来我想做书生,做文官,毕竟我大宋重文轻武。”
梁红玉饶有兴趣追问道:“夫君在与西夏作战时,可有什么故事,但说无妨。这几年我还没问过你呢,正好今日说说看。”
韩世忠看了一眼梁红玉,深情道:“还记得崇宁五年,那时我年仅十八,毅然决然之际就去参军。我所在的军营驻在西北,经常与西夏打打停停。入伍不久我就参加了战斗,因作战勇敢就由士卒升为小队长,只管十几个人。那时候日子虽说苦,可很是开心。哥们弟兄在一起时常打野兔,官职虽小,可责任重大,我还记得我当年带队的那些士兵都比我年纪大,可我作战勇敢,处事公道正派,说话正直在理,由此大家都听我的。有一次我军攻打西夏的一座城池,久攻不下,我这暴脾气就打红了眼,一个人爬墙冲进去,杀死守城的敌军头领,把他的脑袋扔出城外,我军受到鼓舞,一涌而上,攻下城池。不久,西夏的监军驸马亲率夏军向我军反击,我军有畏怯之状。我就打探好那西夏驸马的底细,然后率几名敢死士卒,冲入敌阵,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敌人惊慌失措,我冲入敌阵直奔元帅帐,还没等西夏兵明白过来,手起刀落,将西夏监军驸马的头砍了下来。西夏兵大乱,争相奔逃。经略使上报朝廷,请求破格提拔我。可当时主持边事的童贯却怀疑我等弄虚作假,只同意给我升一级。我也不说什么,毕竟童贯大权在握,又是皇上身边红人。我不得不本本分分,为国效力。谁让太上皇当年不喜欢舞枪弄棒,他偏偏喜欢妙笔生花、蹴鞠玩耍。高俅可以发迹,我却不能,莫说我一人愤愤不平,就是姚平仲、种师道、种师中、种浩、张叔夜、李纲,他们都不服气,是也不是?”
子午四人听了这话,点头一笑,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
梁红玉安慰韩世忠道:“夫君不必如此伤心难过,好在都事过境迁了。”
韩世忠道:“宣和三年,我军与金兵战于燕山之南,我大宋几路兵马均被金兵打败。我率五十余骑巡逻于滹沱河上,不巧与金国骑兵两千人遭遇。当时士卒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可我偏偏不信邪,素知遇事冷静而果断方可克敌制胜,我告诉士卒:‘慌乱就等于死,不要乱动,一切听我调遣。’我让一个叫苏格的小队长率部分人马抢占高坡,列阵其上,观而不动。又派出十余个骑士,把在河上准备抢渡的散乱军士组织起来,得众数百,让他们列阵击鼓呐喊。然后,我率几名敢死骑士,径直冲入金兵队阵之中,专砍打旗的金兵,连杀几人之后,其余举旗的纷纷将旗放倒,河边的宋军士卒击鼓高喊:‘金兵败啦!金兵败啦!’倾刻间金兵大乱,苏格率占据高地的骑兵自上而下杀出,金兵丢下上百具尸体,乱纷纷向北逃去,我趁机又追了一程才收住坐骑。此乃虚张声势,疑兵之计。如若不是沉着冷静恐怕就抱头鼠窜了,想必惨败的便是我军!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如若这带兵打仗不敢打敢拼,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见这精气神对一对人马颇为重要。有些人马看上去人多势众,不过乌合之众,匹夫之勇。如若不身经百战,摸爬滚打,视死如归,又何谈冲锋陷阵,一决雌雄。”说话间又回忆起金兵袭击中原时的抗金岁月。
听了这话,子午恍然大悟,这便是此番黄天荡韩世忠之所以挫败兀术的缘由所在。可见身经百战,自然得心应手。
普安赞不绝口,道:“原来将军有这般过往经历,难怪并不怯敌,与扬州城的十万禁卫军大有不同。”
余下道:“这带兵打仗真不简单,看似冲锋陷阵,也是要智慧与谋略的。只知打打杀杀的,就是匹夫之勇了。有勇有谋方可百战不殆。”不觉点了点头。
武连不以为然,马上反驳道:“这话不对,《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若看不清自己的实力,又得不到敌手的军情,恐怕这仗打起来并不容易。”
韩世忠道:“靖康元年十月,我正在滹沱河一带担任防守,突然之间被金兵数万追逼退入赵州城内。敌兵围城数重,城中兵少粮乏,军心不稳,有人主张弃城而遁。我传令下去,有敢言弃城者斩。当夜天降大雪,我就感叹天公作美,便心生一计选精壮士卒三百人,悄悄出城,偷偷摸进金兵围城主帅营帐,杀死主帅,后偷袭金兵驻地,挑起金兵内部误会,让他们不知实情互相攻杀。一夜大战,金兵死伤过半,无心再战,于是溃散退去。看看,如若胆小如鼠,焉能如此?可见带兵打仗也是要聪明过人,如若不然,这瞬息万变,就难说得很。”说起这段往事,不禁笑出声来。
子午四人听了,对韩世忠拜服的五体投地,毕竟当年自己并不认识韩世忠,奈何韩世忠只是个小将军,并不在童贯军帐里议事。
子午道:“当年我们也参与伐辽,也抵御过金人。”普安道:“也知道许多将军的威名。”
余下道:“不知童贯伐辽之际,将军在何处?”武连道:“东京保卫战,将军又做什么呢?”
韩世忠笑道:“我人微言轻,不似你们跟随你们师父张明远和费无极。他们的干爹是种师道老将军,他们又是太上皇的故交。你们四人又与钦宗皇帝称兄道弟。你们自然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哪里比得上,愧不敢当。不过这些年我一直好奇,张明远和费无极,还有你们,为大宋朝廷效力多年,为何没有一官半职。”
子午道:“我们师父乃江湖中人,不愿入朝为官,他们都效仿种放故事。”
普安道:“至于我们,自然效仿师父们了。”
余下笑道:“我们不爱功名利禄,都想逍遥自在,行走江湖。”
武连笑道:“人生苦短,不愿追名逐利。”
韩世忠接着回忆开来:“还记得,当年我在河北一带坚持抗金数年,官阶不高,所率兵马并不多,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曾一拳击倒一匹金人的骏马,便是我心爱的飞浪,这些年这匹马对我温顺的不得了,好比丫鬟一般。因此,威名震慑金兵许多年。就盼望有朝一日,遇到明主可以建功立业。”说话间热泪盈眶,一杯酒下了肚。梁红玉见状也是嘘唏不已,感同身受,心如刀绞,伤心难过。
子午四人追问道:“将军居然力大无比,不知是真是假?”
梁红玉见子午四人将信将疑,就回忆往事道:“还记得那一年,我与夫君初次相识,到郊野踏青。二郎山跑来一匹野马,袭击过往的路人。官府贴出告示说,只要能降服这匹野马就能得到重赏。我与夫君正好路过,夫君居然揭下榜文,赤手空拳直奔山上而去。我担惊受怕,不多时,只听见山梁后长嘶一声,山梁上果然跃出一匹白鬃野马。野马一看见夫君,便直扑过来。夫君待那马冲下山坡,纵身一跃骑上了马背。野马见状前蹄腾空,想要把他掀下来。夫君两腿紧夹,双手抓住马鬃。野马狂奔乱跳,一直跑到了一道山崖前。眼看连人带马就要跌下深沟,我吓得大惊失色,马上捂住眼睛,用指缝看夫君。但见夫君不以为然朝马背上连捶几拳,野马竟停在了离深沟只有一步的地方。此后,我就劝夫君不可弄险,可他总是不听,如之奈何。”说话间不觉心有余悸,担惊受怕。众人听了也是一阵叹息,没想到韩世忠有如此传奇故事。
宴罢,韩世忠、梁红玉等人送别子午四人离开镇江府前往温州,宋高宗与明远、费无极等人依然坐着海邱大船,飘荡在大海上。宋高宗就等着韩世忠的战况如何,故而不敢靠岸,就怕女真人围追堵截。
子午四人乘船离开镇江府,或骑马或乘船,一路赶往温州。江南一片狼藉,女真人时常出没,胡作非为。时局并未随着兀术逃离而太平。
只是兀术逃离后,金兵不再肆意妄为,为所欲为,已然强弩之末,只盼望逃离江南。毕竟金兵大部分依然与宋军对峙而战,双方犬牙交错,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