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简韵首先去拜访了市刺绣厂,那里有好几位大家受聘工作。
人家也热情接待了,还带她去专门的会议室,方便她了解情况。
会议室的白炽灯在雕花石膏顶上投下暖黄的光晕,颜简韵用铅笔轻轻敲着记事本边缘,
纸页上工整的楷书列着\"苏绣双面异色法《百鸟朝凤》针法演变传统纹样当代转化\"等提纲。
她抬头望向主席台,老艺人王素芳正用银剪子利落地修剪丝线头,绛紫色缠枝莲纹旗袍领口别着枚翡翠蜻蜓胸针,随着动作在锁骨处轻颤。
\"小颜同志,茶要凉咯。\"隔壁桌的刘科长用搪瓷缸子碰了碰她的保温杯,杯身\"先进工作者\"的红字在蒸汽里氤氲开。
颜简韵这才惊觉自己咬着笔杆发了怔,忙端起茶缸抿了口,茉莉香片苦涩的回甘在舌尖漫开。
座谈会进行到\"技艺传承\"环节时,王素芳突然从藤编手袋里取出个檀木绣绷。
满室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老人布满茧痕的指尖抚过绷架上未完成的绣片——孔雀翎眼竟是用孔雀蓝丝线劈成六十四毛,在月光缎上叠出虹彩渐变。
\"这是给人民大会堂绣的《锦绣山河》,光这片羽就耗了三个月。\"她举起绣绷,针尖在顶灯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现在年轻娃娃都嫌劈丝麻烦,可没有这千锤百炼的笨功夫,哪来的巧夺天工?\"
颜简韵的圆珠笔在\"劈丝技法\"处洇出个墨点。
她瞥见后排举起的录像机,那是文化局新买的日本进口设备。
镜头后的小张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磁带盒,忽然被刘科长瞪了一眼,慌忙摆出专注表情。
茶歇时分,颜简韵端着搪瓷盘凑到年轻人堆里。
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们正讨论新到的的确良花布,对绣绷上的金尾凤凰兴致缺缺。
\"简韵姐,你瞧这料子多挺括!\"扎着蝴蝶结发卡的姑娘抖开一匹桃红布料,
\"要我说,在衣领绣两朵机绣月季就够时髦了,谁还费工夫盘金绣啊?\"
颜简韵捏起盘里的萨其马,砂糖簌簌落在记录本上。
她正要开口,余光瞥见走廊拐角闪过道靛蓝身影,是王素芳的徒弟周砚青,正抱着卷素绢往仓库去。
青年后颈沾着根孔雀羽,随着步伐在藏青色中山装领口若隐若现。
\"其实也不尽然。\"颜简韵把萨其马掰成两半,将沾糖少的半块递给问话的姑娘,
\"我听说美院有人尝试把刺绣纹样用到包装设计上,前门大街的友谊商店最近就收了批绣花笔记本,卖得可好了。\"
姑娘们眼睛亮起来,七嘴八舌讨论起绣样与的确良的适配性。
颜简韵悄悄退回会议桌旁,展开新的记录页。
王素芳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老人膝头摊着本线装《雪宧绣谱》,枯枝般的手指正抚过泛黄书页上的\"散套针法图解\"。
\"颜同志,\"老人忽然开口,惊得颜简韵笔尖在纸上划出长痕,
\"你说这书上讲的'平、光、齐、匀、和',到了你们年轻人手里,可还作数?\"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惊起几只灰斑鸠。
颜简韵望着老人瞳孔里跳动的光点,忽然想起仓库里那卷素绢,周砚青总往那边跑,说是要给新到的化学染料试色。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我这里,自然是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