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视前方开着车的陈先生,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一样,转过头来。他的目光落在了贾勇身上,那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感激、有欣慰、更有期许,甚至还有一点找到依靠的感情在里面。
陈先生把车子四平八稳地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这里便是陈先生的家。这是贾勇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一阵欢声笑语传入了贾勇的耳中。贾勇循着声音看过去,那是阿德里亚娜和她妹妹伊莲娜正在院子里支起的烤炉边,兴高采烈地准备做巴西烤肉呢。
不等陈先生吩咐,贾勇连忙下车,快步走到院子门口,帮陈先生打开了那扇略显陈旧的大门。然后,他站在一旁,看着陈先生小心翼翼地将车倒进院子里。
就在陈先生准备下车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歪斜了一下,仿佛失去了平衡。贾勇见状,急忙健步向前,像打太极拳一样,稳稳地托住了陈先生。
陈先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贾勇说道:“你看看我这两个女儿,整天没心没肺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为了她们拼命工作。可她们呢,却一点儿都不懂得心疼我这个老头子。
“有时候我就在想啊,我给了她们东方父母的关爱,还像西方父母那样给了她们自由成长的空间,可我又能从她们那里得到些什么呢?”
贾勇看着阿德里亚娜和她妹妹伊莲娜两个青春烂漫、无忧无虑的姑娘,微笑着说道:“她们会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来关心您的。”
陈先生听后,不禁感慨道:“我小的时候,每天早上爸爸出门上班,妈妈都会招呼我们兄弟俩到门口,然后一起和爸爸道别,还要给爸爸鞠躬。
“爸爸下班回家时,妈妈同样把我们叫到门口,去迎接爸爸的归来。我和我哥哥会抢着帮爸爸拿公文包,觉得那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陈先生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过去温馨时光的怀念,然而现实却让他有些失落。他神情落寞地说道:“可是现在呢,我走进家门,她们却只顾着忙她们自己的事,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贾勇见状,连忙安慰陈先生道:“您别太在意啦,毕竟她们是在巴西长大的,可能不太了解中国人的传统。这也算是一种入乡随俗吧。”
阿德里亚娜看到了陈先生和贾勇朝她走来,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小跑过来。
“爸爸”,克里斯汀娜挽起陈先生的胳膊娇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亲昵和撒娇的意味,她用葡语说,“你怎么才回来呀?舅舅已经在家里等你好久啦!”
陈先生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女儿,原本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他温柔地用中文说:“我跟贾勇聊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你们在忙什么啊?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大呼小叫的。”
阿德里亚娜眨着大眼睛,继续撒娇道:“爸爸,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做烤肉呀?我和妈妈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陈先生笑了笑,故意逗她道:“哦?这可是贾勇第一次吃巴西烤肉,你做的烤肉代表了巴西烤肉的水平,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阿德里亚娜立刻自豪地挺起胸,看得贾勇一愣。阿德里亚娜在贾勇面前晃了晃烤肉用的铁夹子,自信满满地说:“巴西的牛肉是最好的,我的烤肉手艺也是最好的!就怕他自己没有吃烤肉的胃口。”
陈先生看着女儿揶揄贾勇的那副可爱模样,高兴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那我们就等着吃你这个地道巴西人做的烤肉啦!看看我们中国人的胃能不能消化得了。”
贾勇看着陈先生那充满慈爱的面容,听着他们父女俩各说各话、无缝对接的中葡文交谈,心中暗自思忖道:“这个陈先生,刚才还抱怨女儿们不懂事,转眼间态度就变得没事儿人一样。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在阿德里亚娜面前,陈先生似乎完全没有了生气的能力,他最多也不过是稍稍唠叨几句罢了。
陈先生的子女们不可能再回到台湾去生活了。既然如此,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彻底融入巴西社会。这一点是陈先生和陈太太的共识。
阿德里亚娜让陈先生夫妇如愿以偿,生在巴西,长在巴西的阿德里亚娜,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巴西人。
阿德里亚娜的生活习惯、言行举止,无一不与巴西人如出一辙。尽管她拥有健康的黄色皮肤、乌黑的秀发和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但在巴西人眼中,这些特征仅仅意味着她体内流淌着更多的印第安血液罢了。
从小就沉浸在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中的陈先生,却未曾用这些文化知识教导阿德里亚娜。如今,陈先生体会到了他与阿德里亚娜之间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沟通障碍。
陈先生内心深处对女儿的爱是深沉而真挚的,阿德里亚娜也很清楚这一点。一般情况下,陈先生能够与阿德里亚娜很好地沟通,但在劝说阿德里亚娜帮助父亲限制她舅舅在公司的控制权这件事上,陈先生感到阿德里亚娜难以理解。这让陈先生很为难。
对于贾勇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道难题呢?贾勇觉得,自己就是在顶着火盆走钢丝。。
稍有不慎,贾勇可能就会犯下“疏不间亲”的大忌,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更让贾勇为难的是,真要是到了那一步,已经习惯了讨好太太和女儿们的陈先生,态度肯定摇摆,未必会站在贾勇这一边,为他说话。
那样的话,陈先生与他内弟的矛盾,就变成了贾勇与陈先生内弟的矛盾。贾勇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地,又中了陈先生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