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头爬上坡和从陡坡上滚下来都容易,安稳踏实的走完一段平坦的道路才难。
可人不能总是在上坡,不然就要冲出大气层了。
冲和稳,同样重要。
林听不想要一座空中楼阁,更没有滚下去的念头,所以她只能尽可能踏实的走完这一段稳固发展的平路。
“大侄女啊,你要稳固发展不仅没有问题,而且想法很好!我举双手赞成!”
“但你让我找银行给你贷一个亿就过分了,你把你叔当印钞机呢?”
方德良嘬着牙花子,脸都皱成了核桃皮。
不等林听说话,他就继续说:“那银行要是我开的,别说一个亿了,我金库打开让你随便拿都成!可你叔没那么大的本事啊。”
林听双手捧着茶杯,无比真诚的看着方德良:“叔,我只是说我要贷款,不是让您给我办。”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跟方德良提一下这事儿。
她当然知道方德良办不了这件事,别说是他,就算是他那身子不好容易感冒的大哥也不行。
可方家毕竟是她在沈市很稳固的关系,她要办的事儿又必然会经过他们,若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难免会有疏远的感觉。
方德良很懂林听的摆了摆手:“咱爷俩就别说那些套话了,我知道你在想啥!”
林听:“……”
这误会就很深了。
方德良无意识的搓着手里的羊皮手套,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终于再次开口:
“我思来想去,这事儿你还是得找白先生,带着小白一起去……不过一个亿还是不太可能,咱这儿一共才有多少钱啊?你这又是私企,不可能给你那么多……但我估摸着,你要是拿地皮和矿做抵押的话,三五千万能批下来。”
方德良是真的认真替林听想了,最终得出的结果也与林听的想法不谋而合。
林听沉默片刻,举起茶杯:“谢谢方叔,我以茶代酒,敬您。”
“整这没用的。”
方德良随意说了一句,和林听碰了下茶杯,抿了口茶水。
热茶入喉,方德良继续支招:“现在正是发展经济的时候,你在领导那儿又是红人,你去撒撒娇,问题不大。”
“得嘞,我记着了。”
林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也到了饭点。茶楼虽然可以提供饭食,但他们俩都不想在这儿吃,便起身离开。
“……我跟你讲,小白虽然愣,但他拿捏他爹一捏一个准儿,要不是白家有些家底,怕是……我跟你讲,小白他早两年……丫头,看啥呢?”
方德良边往车上走边跟林听讲白羽的丰功伟绩,转头却发现林听正扭头瞧着另一边,看着像是魂儿都飞了。
沈市从昨儿下午起就开始飘雪,鹅毛似的大雪下了一整夜,这会儿还没停,纷纷扬扬的雪花散在空中,冷得人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方德良也停下脚步,顺着林听的视线看去,正瞧见一个男人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他裹着件不合身的军大衣,也不知穿了多少年,瞧着棉花都硬了。头上还有顶雷锋帽,帽子也不合适,几乎要把眼睛都盖住。
很狼狈的一个人,但看着却不像流浪汉。
他走得很慢,但步伐很稳,背很直,冷,却没缩成一团,被西北风刮着皮肉也要挺直腰杆。时不时还把挡住眼睛的帽子往上抬一下,露出的锋芒毕露的眼睛。
他的皮肤粗糙且遍布皱纹,看起来像六十多岁了。
方德良无声的叹了口气。
东北的冬,是穷人的坎,要命的。
他刚想转身喊茶楼里的人来给那位大哥弄点儿热汤热饭,就听到了林听清脆的声音。
“亮哥。”
林听没多说什么,只是喊了张亮一声。
张亮也没问她要干什么,应了一句便快步回了茶楼。
没一会儿,他便捧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和一顶帽子快步出来,径直迎了过去。
男人很警惕,张亮距离他还有五步远时,他便停下脚步抬起头,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叔,您别紧张。”
张亮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把手里的军大衣抖落开,披到了大叔的身上。
大叔大约是想躲的,可张亮年轻且练过拳脚,看似轻飘飘的的按住他的胳膊,却让他动弹不得。
“这不合适。”大叔微皱着眉头,不见局促,也并不因为自己衣着褴褛不安,“小伙子,谢谢你,好意我心领了,但无缘无故的我不能接受你的恩惠。”
他说着就要把军大衣脱下来。
“叔,”张亮再次按住他的手,嘴角依旧挂着笑,“这是我老板借您的,您无须不安,来日还了就是。”
大叔微怔,捏着大衣的手顿住了。
不远处,方德良由衷感慨:“亮子都快成精了。”
说着,他不由得看向林听,并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和你一样。
人总是会受到身边人的影响,比如张亮。
但方德良有点儿想不通——
这白毛风白毛雪的鬼天气,离十米远就只能堪堪看到人影儿,林听刚才是怎么看到那人的?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关注周围的人了?她又是被谁影响的?
方德良思考时,张亮已经带着那个男人过来了。
他走到林听面前,先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才望着林听的眼睛说:“姑娘,今日之恩我铭记于心,请你给我留一个地址,一个月之内,我必还一件新衣。”
林听拍了拍许桃的手背,示意她不用紧张。
刚才大叔过来的时候,许桃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戒备值拉满。
林听望着大叔,笑着说:“您不必着急,举手之劳而已,谁都有难的时候,互相拉扯一把而已。”
林听觉得这大叔挺有意思的,他的谈吐和眼神与衣着的窘迫实在不搭,就像是被硬塞进了简陋的壳子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