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听许怔然站在原地,她记得了,折澜是有苦衷的,明明自己一开始也知道的,可,为什么会忘了,为什么会不想再听她的解释了?
是因为想起她渡劫之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吃掉,却不曾施救。
还是看着她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神魂的献祭,助她渡劫成功?
可是后来所见的在月相面前发生的那些,是否也是事实?如果真依纵兽所言,那渡劫之时,是否也有其他隐情?
楼听许垂下眼睫,她也很想有个人说说心里的苦闷,可从来无人可说。本来她不是会把这些事说给别人的性子,但她看得出,纵兽知道很多她并不知道的事。
“她渡劫之时,不但牺牲了我的神魂,后来眼睁睁看着我的尸体被一头从未见过的凶兽吃掉。”楼听许像是竭尽全部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所以我现在是怨她的,我无法从容地面对她。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苦衷,但知晓那些之后,我……”
她说不下去了,眼眶酸涩,却流不出眼泪来。
纵兽闻言停住脚,她回过头,瞧见楼听许低着头的模样,无奈叹出一口气。
“我方才也是……你莫要往心里去。”顿了顿,她还是决定帮这两人一把。
“你可知,她为何要渡劫。”
楼听许摇摇头,她并不知晓其中凶险,本以为这是常有之事。
“这三界之中,最为茫茫的便是海。而海神,是世间海的主人,因此也是五神之中的最强者,生来就有比其他四神更强的修为。”
“天道忌惮海神的威能,因此设下界限,每位海神只能拥有九成神力,若想拥有十成神力,便要渡劫。”
“折澜,她是第九代海神,而我尚是第一位妖神。你可明白,海神的位置,为何迭代如此之快?”
楼听许愣在那儿,从纵兽的只言片语之中便已经明白了渡劫的凶险。
“那她……”
“是,在她之前,所有渡劫的海神,要么失败,要么,就算渡劫成功,也命不久矣。我虽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既渡劫成功,又毫发无伤,但想来也是不容易的。”
楼听许握紧双手,一想到那片黑红的渡劫之境,便就觉得脊背发凉。
“既然如此凶险,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有些事原本只想抬手帮一把,可一旦帮了,就不自觉地想要出更多力。就像一个涨大的口袋,破开一个口子,便会越来越大,直到里头的风都漏完。
纵兽现在就是这种心情,她看着这两个从一开始便在纠结犹豫之中相爱的两人,颇为心疼她们的不易。
本来她看着折澜伤心的模样心疼,气不过便想着斥楼听许几句。可一听她的缘由,便又觉得楼听许也十分可怜。
她叹了口气:“因为她若是不掌握十成神力,便无法同白沉抗衡。结果你看到了的,她掌握了十成神力,却仍是险些死在白沉手中,若不是天道现身阻挠,白沉燃尽生命对抗天道,恐怕他们两个,也会同归于尽了。”
楼听许捂着脑袋,她对纵兽所说的这些完全没有印象,硬是一星半点儿也想不起来。
纵兽见她神色痛苦,不由得向前一步:“你怎么了?”
楼听许咬着牙:“你说的这些……我为何,一点都想不起来?”
纵兽闻言十分不解:“可神魔对抗那日,你分明也在场啊,还制服了凶手排名第一的狱犼,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狱犼……
楼听许的脑海中猛然跃出一头狮身龙首的凶兽,冲着她怒吼一声。
她似乎想起来一点,但却只有这一点。
纵兽见她不似作伪,略有些了然:“大约是那日天道被你所斩,你受到的反噬更多。”
楼听许已然不想回忆这些,她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纵兽。
“您能和我说说,更多,我不知道的事吗?”
纵兽望着她执拗的眼神一时失语,好半晌,她叹了口气,落下一个椅子,和楼听许相对而坐。
“我方才说,你飞升所受的委屈,不止是你自己委屈。其实,折澜远远承受着比你更大的痛苦。”
她慢条斯理说明了五神和古神的联系,又说了当初的神魔之战,恕浊陨落。楼听许凝神听着,手按在膝盖上,半个字都不愿漏掉。
“……你是月华之力的选择,要想救象苍,就必须要让你在百年之内飞升成神。月神高洁,想要成神也绝非易事。除了百年之内达成飞升的修为,还要历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三苦。”
“而折澜,就是你的爱别离。”
“起初她怜悯你,觉得你已经如此凄苦,身旁无一人相伴,还要叫你爱别离,是否太过苛刻,便动了渡劫掌握十成神力,斩杀天道,解除这些桎梏的念头。”
“但那是一条必死的路,我和象苍都多次劝谏于她不可如此。”
“后来,她爱上你,便更是纠结。她每每在我面前总是愁容满面,既不想伤害你,也不想离开你,更不想你多年修炼打了水漂,无法成神。”
“你可还记得,你明明已经突破拜门后期,却迟迟不能飞升?便是那时你还没有爱别离,肉体无法死去,魂灵便无法归于月相之中温养新的身体。”
“所以……折澜才要那么对你,她在你眼中有多冷漠无情,她的心就有多煎熬。你伤在身上,可她自那之后,再也没敢碰过锐利的兵刃,就连平安的千机帖都不敢看。”
“白沉说要救你,她不许,也是因此。她要让你死去,要让你舍弃原本的肉身。既然你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她怎舍得看你付出了一切却只卡在一个爱别离上?”
“那把剑,是伤了你的心,要了你的命。可亲手出剑杀你的折澜,她比你还要痛苦万分。尤其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她早就在做准备,但结果看来,那一刻,仍旧令她的心溃不成军。”
“你可以怨她,恨她,可她呢?她知道一切,她的所有苦衷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宣之于口,只能清醒承受那些痛苦,反复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