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听许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海边的灵气十分稀薄，不然气海之内应该会有些变化才是。
按理来说海中的生灵并不比陆地上少，海水所蕴含的能量也远远大过陆地，可她一番修行，却总觉得修为并未有任何长进。
多思无益，她呼出一口浊气，望了一眼折澜的方向，后者似在闭目养神，她多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独自一人起身踱向海边。
海风柔软，深蓝的海水倒映着皎洁的月光，如水面洒金，起起伏伏，银辉交映，平静又自然。
脚下的沙子细软如绸，楼听许干脆坐下来，眺望一望无际的，平阔的海面。
波澜不兴，亦无鱼无鸟，平静得像镜子，倒映着广袤的夜空，极尽平和。
楼听许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少像这样与自然静坐，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浮躁的，挤出所有的时间去提升修为，身边是何等的美景根本无暇在意。
她的时间被挤得没有丝毫空隙，练剑，修炼，填满她已经度过的生命。
有人说，修行之路，修身也修心。心境平和，则豁然开朗，修行之路也畅通无阻。
心境繁杂，则最易滋生心魔，最后一念之差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类，她的修行似乎从来不为争名逐利，也不是对飞升有多深的执念。
幼时她目睹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拉走，那时的无力感贯穿了她在沧澜宗苦修的十年，她日日都想着早日下山，早日将母亲带离魔窟，可却终究事与愿违。
再往前，她的修为被数次剥夺，经脉碎了又再度重建。
她所求有自保之力，不可得；她所求母亲安康，亦不可得。好像从始至终，她所求皆不可得。
那是否她如今妄想折澜，最终也不可得？
她为母亲修行，为能与折澜并肩修行，她的修行从来与自己的前途无关。
海面平静，楼听许望着茫茫海面，忽而觉出一阵茫然。
这段时间以来，食杌的话始终困扰着她。它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人。
世上相似者虽多，可能让那等凶手认错的，必然不是模样，定是灵力或是招式。
自己还未出招它便有所畏惧，想必是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所以惧怕。
楼听许掌心跃起一道白芒——之前拥有这样灵力的人是谁？
折澜为何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提升修为，她的来处，她的去处，自己一无所知。
她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这灵力的另一个主人而来？
她确定自己猜测的没有错。光属性本就绝无仅有，青鸟秘境怎么会刚好就有光属性修法，还是神技。
折澜又怎么会将那么适用于光属性的抚剑吟传授自己，她分明不是剑修，却有那么多关于剑修的修法。
尤其那胧影九剑，那位老者传授时，分明是早有准备。
胧影九剑到底为谁准备，为何不传授他，反而带着追思传给自己？
难道，他死了？
种种猜测令她愈发迷茫，掌心的白光跃动不休，忽明忽暗，映着她分明的五官，精致如刀裁。
身后的脚步声悄然接近，轻缓的声响，沉稳的频率，楼听许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的心跳忽然鲜活起来，手中的白光收起，下意识回过头望。
折澜自上而下瞧着她，背后是无尽夜色，眼底有氤氲流光。
她随意走到近前，“一个人偷偷想什么呢？”
这场景很熟悉，像从前折澜独自一人在雪夜静坐时，楼听许也曾这样靠近她，陪着她。
她言罢素手拂过衣摆，动作妗雅坐在楼听许旁边，也同她一样，对着大海极目远眺，感受细纱的绵软。
楼听许的心跳无法平静，她克制着转回来，明知心中的猜测不会被折澜所解答，因而只模糊概括。
“前路未可知，后又有追兵，所以觉得心绪不宁。”
前路未可知。
折澜闻言略有迟疑，以为是她觉得修行之路疲累空乏：“你……不想修行吗？”
楼听许赶忙摇摇头，太多的未解之谜令她心事重重，眉头微皱的模样惹人生怜。
她吐出一口气，在夜色中凝成白雾，散在眼前。
“只是觉得，我修的道，或许并非是我的。或许，我肩负着旁人的期许，而他们期许的也许并不是我。”
这句话毫无头绪，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折澜听懂了。
因为楼听许说得不错，她的道确实是天道强加给她的，她也的确肩负着众神的期许。
除了最后一句。
折澜是真的很期待她能摆脱尘世的纠葛，早日飞升，做她清清白白的月神帝君。
海浪时起时落，折澜望着海潮起伏，忽觉楼听许的人生倏忽短暂，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说到底她不过是被天道强加责任的凡人，一路修行至此已是不易。以往楼听许不觉茫然时她尚且会心疼她，现在看到楼听许因有压力而困惑，便更觉不忍。
她转向楼听许，帮她将垂落的发带捋至脑后：
“旁人的期盼我不知晓，但我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
楼听许闻言一愣，她下意识看过来，折澜眼中盛着无尽的纵容，那种温隽的神色仿佛在说。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理解你，支持你。
那你，会陪伴我吗？
楼听许回应她：“我想有足够强的实力，有朝一日，能站在你面前。”
折澜一怔，失笑：“这话你从前不是说过？”
楼听许点点头，面上的坚定不减分毫：“现在的比，我那时又强了许多。”
折澜心中感动，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嗯，我知道。”
楼听许视线下移：“有些事我暂时弄不懂，不过，等我可以与你并肩时，你会告诉我吗？”
折澜无法忽略她眼中的认真，也并不愿敷衍她，郑重点头：“好。”
楼听许便笑了，折澜的承诺是能让她安心的药，听她有这样的承诺，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浅淡的笑意与浅淡的月光相得益彰，折澜也不自觉地跟着她弯着唇角，两人对望，周遭满是平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