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给两位母后请安!”说着,朱翊钧与林素微一道躬身行礼。
话音未落,陈太后已快步上前,朱漆屏风映得她鬓边珍珠钗微微晃动,她一把攥住朱翊钧手腕,仔细地打量着……
李太后原也想起身,却被陈太后抢了先。
她指尖刚触到红木扶手,又缓缓收回,玄色褙子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只将帕子攥得发皱。
而朱翊钧余光瞥见生母欲动又止的模样,心中微暖……
“瞧瞧这脸色!”陈太后指尖拂过朱翊钧下颌,眼眶泛红:“南巡数月舟车劳顿,哀家瞧着都瘦脱相了……御膳房早备下八珍乳鸽羹,等会定要多吃两碗。”
说着她转头看向林素薇:“皇后往后可要将陛下看顾仔细了。”
林素薇福身行礼,声音清婉:“臣妾往后定当尽心。\"
朱翊钧笑着拍了拍陈太后手背:“母后莫要忧心,儿臣这是晒黑了些,反倒更显康健。”
他余光望向端坐主位的李太后,见她虽未言语,却紧盯着自己束发的玉冠……终究是亲生儿子啊,两个多月不见,不想都是假的……不过,两个人的母子关系比较怪,她又不能像陈太后一般比较的如此亲昵……
待众人落座,金丝楠木茶案上已摆好西湖龙井。
李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山东邸报说,德王意图纵火谋害圣驾?”
她转动着翡翠扳指,青玉茶盏在紫檀托盘上磕出轻响:“朝廷待他不薄,竟然还能生出如此狼子野心,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你废黜的好,不然全天下的藩王,还真不好管了……”
“是啊,母后,孩儿在济南也算领教了一番……”
…………
…………
朱翊钧在陈太后的宫殿,一下子待到了晚上。
陈太后有很多话要说。
李太后也是。
朱翊钧一路沿途见闻,也多多少少是要说一些的。
当然微服私访的事情,他没有提及半分。
晚膳是在陈太后的宫殿用的。
王喜姐也被李太后传召了过来。
算是一家人在新年之后,吃了一顿团圆饭……
晚膳散时,宫灯已次第亮起。
朱翊钧带着随从踏着满地碎金般的月光回到乾清宫,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
他立在殿前,望着陈矩冯保二人将那幅三龙图缓缓展开……
“挂回原处吧。”朱翊钧伸手轻抚画卷边缘微微卷起的宣纸。
“是,陛下。”
等到小太监们将三龙图挂在了原处后。
他仰头望着画中熟悉的面容,嗓音带着三分醉意:“皇爷爷,父皇,咱们爷仨又回来了……“
更漏滴答,朱翊钧斜倚在蟠龙榻上,手中资治通鉴已翻至汉纪,他忽然将书一合:“去坤宁宫……”
“是,陛下。”
陈矩安排随从跟随,一同前往了坤宁宫。
朱翊钧走的很快,随侍的太监们提着灯笼小跑跟上,烛火在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坤宁宫的宫人们远远瞧见灯笼,便知是圣驾亲临。
林素薇刚哄睡幼子,正对着铜镜卸钗环,忽闻通报,指尖一颤,一支玉簪“当啷”坠地。
她顾不上拾起,快步迎至殿前,正撞见朱翊钧大步走来。
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光,褪去了白日里天子的威严……
“陛下怎来了?”林素薇福身行礼,话音未落,已被朱翊钧揽入怀中。
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夜露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听见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自己眼眶发烫。
“数月未见,朕...朕想你了。”
纱帐轻扬,将二人身影笼罩在朦胧月色里。
总是小别胜新婚,满院海棠簌簌落英,恰似这对久别夫妻说不尽的相思……
当然,这次朱翊钧也是学聪明了,让宫女好好的看着公主,别让瞎跑……
………………
案头一盏羊角灯昏黄摇曳,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细碎光晕。
申时行正在看书。
烛火映得眼睫微颤,忽听得\"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推开半扇,老管家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前。
“老爷。”管家压低声音:“张阁老...张大人求见。”
羊皮灯罩突然剧烈晃动,烛芯爆出一朵灯花。
申时行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在梨木案上,他猛地起身:“你说什么?张阁老此刻求见……”
管家点头应是:“正在门外。”
申时行闻言,不敢耽搁,站起来便走……一路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正门外,去迎接张居正……
实际上,南巡的时候,自己跟皇帝陛下走的有点太近了,莫不是消息传了过来,让阁老多想了。
申时行跟张学颜不同,他算是张居正的门生……
看到张居正后,申时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赶忙扶着对方。
“阁老,您万金之躯,何苦亲自前来?有什么吩咐派人传句话便是。”说着,他下意识要搀着人往内院走,却被张居正轻轻挣开。
“人老了,反倒觉着眼下这些路,能自己走一步是一步,走吧,前面带路……”
张居正还未来过申时行的府邸……申时行无奈,只能在前引路,不过,时不时回头望向张居正。
等到了书房后,张居正坐在主位,申时行双手捧着热茶,放在张居正的身旁。
“阁老这么晚来,您是有什么要事吗?”
“南巡也巡完了,陛下此番历练,帝王气象更足了些,我也该把路让出来了……”张居正说着,看向了申时行。
“阁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春秋正盛,内阁中枢怎能离得了您?再辅佐陛下几年……”
“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说完之后,张居正端起茶杯,终于抿了口茶,热气却暖不透他泛青的唇色。
“你看这茶汤,沸水煮得再滚,终究有凉透的时候。人吗,总是有力尽时……”
“我此来啊,就是想问问你,跟着皇帝陛下走了这一段路,是否有收获呢。”
“阁老,学生不知,是什么收获?”
张居正放下茶盏,看着申时行轻笑一声道:“你啊,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敢去抢,不敢去夺,不过,你辅佐当今陛下,这个缺点,倒也成了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