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已经在名义上加入了毒家的阵营,现在怎么着也得在寨子里待上几天“适应适应”。在和我吃了一顿晚饭之后,毒沐云便离开了寨子,童仁则是在第二天离开的,但很遗憾,苏鸣却选择留下来“陪我”。本来苏鸣是想让我直接住在他和毒沐云在寨子的家里,但如果我现在就搞特殊,那往后的日子难免会被某些人孤立和排挤,入乡随俗才是我现在需要做到的。
见我坚持己见,苏鸣遂带着我去到一个专门提供给毒家门客居住的山头,那里的房子看着与其他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我踏入通往山上的石板路之时,便感觉到了大量隐藏在山间角落和房前屋后中的窥视,尽管这些人在极力掩饰自己身上的气味儿,但对我来说,他们所有人并不是都能做到像苏鸣和毒沐云那样,可以在我的嗅觉下完全隐蔽气息。见我对周围有所警惕,苏鸣则轻松的对我解释道:
“你也不用太紧张,这里的朋友对新来的多少都会有些好奇,其实他们平日里都很好相处,这点你往后跟他们打交道多了自然就能理解。”
苏鸣一边跟我介绍着这个山头上的各方情况,一边如同一个出来闲逛的邻居,逢见邻里便打上一个招呼,从他对这里每栋房子的了解,我也看得出,苏鸣对毒家的门客,那可不是一般的熟络。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贵州的天气和地理环境在这座寨子里体现得出奇明显,在长期的阴雨滋润下,通往山上的小路变得格外湿滑,稍有不慎,我可能就要做上免费滑滑梯,但奇怪的是,如此湿滑的路面,苏鸣在其中行走却是如履平地,我注意到他的步伐,此时正以“之”字形左右行走于山间台阶之上,每一步都是从山上滑下的气流和云雨流势的变化而变化,如同一只遨游在山丘之中的蝴蝶,步履轻盈而灵敏,这明显是动用了某种身法。
“过山游”,苏鸣对我说道:
“这是毒家的一种轻功,这里晴天少,雨天多,山路也不太好走,而毒家的这套功法则是专门针对这里的气候和环境所创做的,虽说和你们的纵云飞梯相比,自然是还是有些差距,但在这里行走,施展过山游倒也不失为一种便捷逍遥的身法。”
说起毒家的轻功,我不由得想起之前狼王在卧马山的时候所施展过的步法,于是我对苏鸣问道:
“据说毒家有一门身法高深莫测的轻功,叫躲风闪雨,可是真的?”
苏鸣:“是啊,没想到你还知道躲风闪雨呐?这可是毒家自家人才有资格修行的身法,且修行过程极为艰难,此功一旦练成,可让施展之人身影如魅,步履如云,攻守如风,一人可分出多个虚实难辨的分身残影,纵使是你们嗅字门,怕是也不一定能闻得出这其中的奥妙所在。”
我:“那狼王可是你们毒家的人?”
苏鸣刚想踏上台阶的脚突然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再次施展过山游继续带着我往山上走去,并对我说道:
“沈放,刚刚你提到的这个人,以后在寨子里可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第二遍。”
就在苏鸣对我说话的同时,我察觉到路边两旁的木屋与森林之中,暗暗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气息,我可以肯定,这股气息并不是单纯来自某个人的,而是来自路旁两侧的所有房子内的每一个人,看来,“狼王”这两个字让我差点捅了这座山头上的马蜂窝。
跟着苏鸣一路上山,我大概走了有二十分钟,山顶一般不用来建房,最高的一排房子则修建在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里的房子偏旧,许多房子上的木质结构都已经发黑,天气渐寒,不少房内即使是在大白天也开始烧起了火塘,木头燃烧时所散发的淡淡香气闻着很安逸,山丘体积不算大,我眼前的这一排木屋一共也就五栋,而苏鸣则直接把我领进了最中间那栋。
屋内的柴火刚刚燃起,客厅内漂浮在山上的水雾趁虚而入,看着一切都很潮湿,我跟着苏鸣走进屋里,发现客厅内并没有人,苏鸣对着客厅一侧的木头楼梯上方客气的喊了一声,他说的是当地方言,以至于我也没听懂多少,只见到他的声音才消失没多久,一个身材矮小但体格健硕的男子在不情愿的回了一下他之后,便拖着慵懒的身子,扶着栏杆缓缓走了下来。
男子看着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发黄的脸蛋四四方方,脑门又宽又大,头发很短,但密度很高,黑黑的一摊,还带点儿自然卷,他的眼睛很大,大得微凸,鼻子倒不算挺,不过鼻翼挺厚,嘴巴自带一股翘劲儿,长着一圈不规则的胡茬儿,也不知有多久没刮了,看着挺膈应。和寨子里的年轻人一样,走下楼的这个男子也没有穿着深黑色的民族服装,而是一件绿色军大衣被配一条棕色大裤衩,其余地方再没布料遮盖,就连一双脚丫都是光着的。
见对方一直睡到快中午,苏鸣用长辈的语气冲男子责备了几句,随后便催促男子走到我面前,并对我介绍他道:
“他叫方奇,我们三长老的小徒弟,别看他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但人家五岁就被已经被三长老破格收徒,十岁仅凭一己之力便收服了一只合神兽,引虫资质可一点儿也不比玉京门的凌掌门差上多少,三长老待他就像待亲儿子一样,平日里你可以多向他请教一下关于寨子和毒家的事情,哦,对了,还有一点,这小子生活邋里邋遢的,你跟他接触也要多注意,以免被他身上没清理干净的毒物给弄伤了。”
“喂,苏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恶心嘛!”
方奇一脸埋怨的看向苏鸣,硬随后便主动向我伸手示好。
在听到苏鸣的提醒后,我不由得注意到方奇向我伸来的右手,只见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上,长满了厚厚的橙色老茧,每个指甲缝里都是黑的,虎口到掌心的位置更黑,看着应该至少半年没洗过的样子。方奇在察觉到我的视线后,连忙收回右手,并把的手掌按在他的军大衣外头用力搓了几下,同时一脸尴尬的向我解释道:
“木炭,都是木炭,你肯定也闻出来了,都是刚刚烧火塘的时候弄的。”
看着方奇再次向我伸出右手,嗯,确实没白净多少,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小心地握了握他的几根指头,并对其自我介绍道:
“我叫沈放,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苏鸣看向方奇,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沈大公子不需要我再过多介绍了吧?你以后跟人家也算是室友,他初来乍到,很多毒家的规矩也还不懂,你往后可要多帮帮人家。”
“行行行,保证完成任务……”,方奇转身走上楼梯时,不耐烦的答应道。
其实我觉得苏鸣此举纯属多余,我怎么可能会一直留在这个寨子里,昨晚毒沐云跟我解释,南海的海域复杂,若非熟悉海上环境的高手,常人很少能涉足那边的情况,故她连夜离开村子,为我寻找几个懂得航海和水性的引虫师来给我带路领航,为此我需要在山寨里多住一两天,若不是如此,我才懒得窝在这个鬼地方。
苏鸣带着我走上三楼,路过二楼时,我看到方奇的地盘竟然出奇的干净整洁,这与他刚刚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有这鲜明且夸张的对比,听着房间内的方奇已经打起了呼噜,苏鸣对我说道:
“这边是寨子里的其中一条规矩,身子可污,房室不可浊,不管是谁,属于各自的房间都必须自己每天打扫得一尘不染,我不懂你之前干不干家务,但是来了这儿,这点你可要慢慢学,不过最近的话,我可以叫水花婶儿帮你收拾收拾,顺便让她教你怎么清洁房间。”
“有必要吗?”
我忍不住问苏鸣道: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不会在这儿待多久的,我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你最好还是早点给我龙宫岛相应的经纬坐标信息。”
到了三楼,苏鸣不慌不忙的打开已经事先干扫干净的房间,里边二十多平宽,一张靠墙的床,被子枕头都给备好了,床头一侧是一扇窗,窗边放着书桌,厕所在楼梯边上,里边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苏鸣还是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看着苏鸣准备离开,我干脆放大了嗓门儿对其问道:
“我看得出,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了,对吧?”
苏鸣听得出,我这么说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威胁,因为我不信,我再往下说的话,他还假装会不在意自己身世,尤其是他生母是山鬼的事情,若是我站在这里直接点破,那毒家还会像现在这样相信他?
苏鸣背对着我看向窗外,并从自己的西裤里掏出几张写着紫色符咒的白色纸条,苏鸣将纸条对着窗外一甩,纸条立马在无风的状态下,陆续顺着窗户飘向屋外。
“米不难的小把戏,挺好用的”,苏鸣坐到床上继续说道:
“清楚有什么用,怎么公开?”
我:“早点公开了,你就早当上苏家的大太子啊!”
苏鸣双手撑着床板,低头哼笑一声:“呵,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在试探了一下杏袍会的人后,我这才明白,整个苏家,整个杏袍会,真正的话事人不是别人,正是久居日本的苏甘老爷子,而他的为人,远不是你们外人想的那么简单……”
“若是我一早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不但不会得到苏家继承人的位置,反倒还可能被看重名声的苏老爷子直接打入冷宫,毕竟自己母亲是一个社会关系复杂的卖酒女,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太和呢,则会名正言顺的被他钦点成为真正的苏家继承人,至于我日后的人生,说不定会被那个老东西关起来,彻底成为一只只能用来繁衍后代的雄性蜜蜂。”
我:“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世?”
苏鸣抬起头说道:
“现在可不一样了,身世又不是我公开的,而是你为了某种利益,擅自将极珍院里关于我的消息主动出卖给了我,我身为孤儿,急于想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与你达成了某种交易,这很正常,而你从此则成为极珍院的叛徒,但我为了感谢你,为你敞开了毒家的大门。”
我轻叹一声,赞道:
“嚯,名利双收,真痛快……”
苏鸣躺在床上,伸着懒腰说道:
“收什么收,一切都还早着呢!”
我:“你到底是不是山鬼。”
苏鸣:“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沉默了,的确,不禁问自己道,苏鸣是不是山鬼,这对我来说重要吗?
见已无话可聊,苏鸣干脆站起身,大步往楼梯口走去,准备下楼前,苏鸣转头对我说道:
“你要的地标可不好弄,相关线索估计要等上几天才能搞到手,当然,你若是不愿意,那也不需要在这里一直待着,想去哪儿就直接跟方奇说,他会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来帮你安排,但我个人建议,现在的你怎么说也算是毒家的人,踏实窝在这儿几天,对保护你的我们来说,会更方便。”
说完这句之后,苏鸣便顺着楼梯走下了楼,独留我一人愣在房间里,好生发了一会儿呆。其实我如今的脑子并不乱,老爸一定是去找五通神为我师父报仇去了,只是我还不清楚,为什么剩余的那三个五通神会跑那么老远,去什么南海龙宫岛,而小天宫又是个啥?
至于苏太和,说真的,我是一点都不愿在自己脑子里提起她,但出于愧疚,她的身影又不时的浮现在我的思绪里,烦,这真的很烦,但我认了,接下来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去南海。
楼下忽然传来几个孩童玩耍的声音,出于无聊,我走到楼下去闲逛看看。只见在屋子外头的小路上,几个不到十岁的男娃娃正围在一起嬉笑着,他们虽说着当地方言,但多少我还能听懂一两个字,似乎是他们之中的一个男孩儿从家里偷来了什么东西,然后正拿给其他几个小伙伴面前炫耀。
我走上去,往那几个孩子身后瞧了瞧,看到其中一个男孩儿手里正合抱着一个黄色竹筒,竹筒被密封着,但这个孩子却倔强的想要把竹筒上边的盖子拔开,但又因为自身力气小,任其如何使劲儿,竹筒依旧原封不动,急得孩子又哭又恼,攥着竹筒生气的喊出阵阵尖叫声。其他的男孩儿则都在取笑他的吹牛,可他们越是这样,就越刺激那个男孩儿继续在竹筒上使劲儿。
就在我试图上前去帮他一把之际,男孩儿的手上突然发出“嘣”的一声,随着竹筒盖子被男孩儿拔出,我看到几个发着蓝色幽光的萤火虫飘飘然地从竹筒内部飞出来,男孩儿们见状便兴奋的围在萤火虫周围转着圈儿。萤火虫我在乡村当老师的时候在晚上经常能见到,大都是发着黄色或柠檬绿的荧光,能发出这种蓝色光芒的品种,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回遇见。
虽说现在已到正午,但多日的阴雨天使得山里一直漂浮着一层晕不开的雾气,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山里的自然亮度,但同时正因为如此,更使得我和男孩儿们眼前的萤火虫在阴暗的环境下所发出的蓝光更加明亮,只是这些虫子身上的味道……
就这么一瞬间,飞在我眼前的几只萤火虫突然变出多层重影,恍惚之中,发着蓝光的虫子们突然变成数道蓝色光线,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集体冲我飞刺而来。就在这些蓝色光线即将击中我的一刹那,一个绿色的身影猛然从我身后飞步窜出,只见那方奇赤脚于潮湿的石板路面上疾步拧转,一双伸出衣袖的手抬于半空,其指尖发力,对着那几只飞虫如举空摘花一般,快速的捕抓了一个来回,不过呼吸之间,刚刚还准备放肆飞驰是那虫子们几乎已全被其攥于双手掌心之中。
方奇右手紧紧攥着虫子,一边用方言大声责骂了着眼前这几个熊孩子,一边从抱着竹筒的男孩儿手里粗鲁的一把夺过其手中的竹筒,嘴里冲对方骂骂咧咧,手里却是小心翼翼地将虫子重新塞进竹筒当中,眼看回收到掌心的虫子数量对不上,方奇顿时紧张起来,并呵斥着愣在他身旁的男孩儿们赶紧四处观察那最后一只虫子的踪迹。
“是在找这个吗?”
我走到方奇跟前,左手握着拳头仰面朝向他问道。
方奇看向我的左手手心,在我那发着金色光辉的拳头里边,一阵淡淡的蓝色光芒正透过我的指尖卑微的闪烁着。方奇见状扬了一下他那一双又薄又淡的眉毛,刚刚瞪大是眼睛重新恢复到先前的那种半开状态。
方奇没急于问我什么,而是将竹筒的盖子拔出一丝缝隙,并示意我将手里的飞虫往缝隙里推进去,我照做之后,方奇用力按紧竹筒盖子,并让我把左手展开给他检查一下,看见我手上毫发无损,方奇这下解释道:
“这些虫子是鬼萤,平时生活在水中,喜欢寄生于溺水而死的尸体里,以汲取尸体内的怨气为生,之后化蛹而出,常成群飞行于江河湖泊岸边,遇见动物便会发出刚刚那种蓝色的光,这种光具有迷幻作用,光点越多,迷幻效果就越明显,鬼萤会通过它们的光,诱使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动物走入水中,并在幻觉的误导下,溺水身亡,好让它们将虫卵扎入到尸体之中繁衍,不但如此,其中的雄虫本身还长着有毒的口器,一旦被咬到,至少也得剧痛三天三夜。”
方奇不顾孩子们的吵闹,非要将装着鬼萤的竹筒夹在自己胳肢窝下,看来他是准备去哪个人家里告状了,临走前,他提醒我道:
“这里的人上至耄耋,下至小孩儿,各个会用毒,你往后在寨子里与人相处最好多长几个心眼儿,还有……”
方奇伸手将刚刚放出鬼萤的男孩儿抓到自己身边,然后继续对我说道:
“既然他们也没伤着你,那你最好就当刚刚的事情只是一次意外,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像这种意外,以后只要你还待在寨子里,就难免还会碰着几次,逢人多留心,莫管太多闲事,这话我只对你说一次,但愿你的记性能比我强点儿。”
话一说完,方奇便紧紧抓着那个男孩儿手,夹着竹筒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