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皇宫,慈宁宫。
殿内烛火幽微,浓重的药气与熏香混作一团,凝成令人窒息的浊云。数十位太医或垂首而立,或低声商议,眉宇间俱是化不开的愁绪。宫女太监们屏息疾行,刻意放轻脚步声,一张张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三皇子带着谢清漓匆匆入殿,众人慌忙跪拜行礼。三皇子抬手示意免礼,未等众人直起身子,便已引着谢清漓疾步往内室而去。
穿过重重锦帷,紫檀雕凤大床前,十余名宫人伏跪在地,瑟瑟发抖。
三皇子望向床榻的眸光倏然一暗:“皇祖母已昏睡一日有余,汤药不进,气息微弱。”
谢清漓正欲朝凤榻上的太后行大礼,却被三皇子一把扶住:“非常之时,不必拘礼。还请公子速速为皇祖母诊治,所需药材但说无妨,本宫即刻命人备齐。”
“草民领命。”谢清漓素手撩开最后一重纱帐。待看清凤榻上的情形时,她瞳孔猛然收缩,呼吸不由得一滞。
凤榻上的老妇人双目紧闭,脸上皱纹似沟壑,头发花白如枯草,皮肤干瘪若树皮,与那夜接风宴上容光焕发的模样判若两人。竟像是被什么邪祟在一夜之间吸尽了精元,徒留一具形销骨立的躯壳。
谢清漓指尖微颤,不过瞬息便稳住心神。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搭上太后枯枝般的手腕。随着脉象渐渐明晰,她的眉头却越蹙越紧,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三皇子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如今皇祖母是他最大的倚仗,若有不测......曹家是否还会尽心辅佐他?
良久,谢清漓收回手,环顾四周后低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皇子会意,将她引至偏殿,挥手屏退左右。
“殿下,太后之脉细微零乱,如麻丝纷杂。”谢清漓压低声音:“似是......似是被人强行抽离生机,致使五脏六腑急速衰竭。更蹊跷的是......”
三皇子眸光一凛,上前半步:“是什么?”
谢清漓目光微凝:“太后本不该昏迷至此,是有人在她病发后,又暗中下了蚀心散。”
“可恶!”三皇子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眼中寒芒迸溅,那凭空出现的齐王竟想釜底抽薪,对皇祖母下此毒手,简直可恶!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沉声道:“公子可有解毒之法?”
谢清漓略一沉吟:“毒虽易解,但太后凤体已然油尽灯枯......”
“还剩多少时日?”三皇子目光如炬,见谢清漓面露难色,又道:“公子直言便是,本宫恕你无罪。”
谢清漓的声音几不可闻:“若精心调养,或可延寿三五月。”
三皇子负手而立,静默良久,方才道:“此事不得外传。现在,先为皇祖母解毒。”
回到寝殿,谢清漓提笔写下方子。太医院众太医传阅后,确认方子没有问题,三皇子这才命心腹速去煎药。
银针起落间,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凤榻上的太后眼睫微颤,竟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那目光涣散无神,在三皇子脸上停留许久,却似认不出人来。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捧着药盏躬身而入,青瓷碗中汤药氤氲着热气。
三皇子正欲抬手接过,忽见跪伏的宫人中一人膝行而出。那人以额触地,重重叩首道:“殿下容禀。平日里都是奴才伺候娘娘膳食,最知她的习惯。求殿下开恩,容奴才尽这份孝心。”
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几分熟悉的音色。谢清漓眼睫微动,目光落在那伏跪的身影上,虽看不见面容,她绝不会认错,眼前之人是宋兆兴!袖中指尖倏地握紧,仇人近在眼前,可这深宫禁苑,如何能将他悄无声息地带出去?
三皇子眸光倏冷。他原以为太后变成如今的骇人模样,全是那道童出身的齐王以邪术作祟,但方才听闻太后中了毒,断定是这宫中之人做的手脚。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骤然拂袖,冷声喝道:“来人!将这些贱奴全部押入慎刑司,严加审讯!”
那些宫人悉数被押了下去,殿内骤然一静。
太后神思渐渐清明,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终是认出了三皇子。她干瘪的唇颤了颤,似想说话,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目光微移,落在三皇子身侧的少年身上,此人眉目清朗,风姿如玉,虽从未见过,却莫名叫她心头一颤,恍若枯木逢春,竟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太后的视线在药碗与谢清漓之间徘徊,三皇子心领神会,低声对谢清漓道:“皇祖母想让你伺候用药,有劳公子。”
“草民遵命。”谢清漓执起药盏,将汤药徐徐送入太后口中。药汁温热,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太后顿觉四肢百骸似有暖流涌动,枯竭的经脉竟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这个令她心动的俊美少年。却在抬手瞬间骤然僵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布满褐斑、青筋暴突的枯手!
太后瞳孔骤缩,慌忙抬起另一只手,同样干瘦如柴。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面颊,触手所及,再不是往日光洁如玉的肌肤,而是粗糙如树皮般的褶皱。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殿宇:“哀家的脸!”
太后猛地转向三皇子,浑浊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凶光:“快!快取铜镜来!”
三皇子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后终是抬了抬手,两名宫女屏息垂首,战战兢兢地抬来一面鎏金鸾纹铜镜。
太后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床沿,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上半身。铜镜微晃,映出一张陌生而可怖的老妇面容。
“嗬......嗬......”太后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抓向镜面。忽然眼白一翻,整个人重重栽回榻上。
“皇祖母!”三皇子飞身上前扶住太后,焦急道:“公子,快来看看!”
谢清漓指尖搭在太后腕间,发觉脉象紊乱如麻,沉吟道:“殿下且安心,太后娘娘这是急怒攻心所致。”
说话间,谢清漓已取出银针,精准刺入太后几处穴位。针尾轻颤间,太后灰败的面色竟渐渐透出一丝血色。
“嗯......”太后喉间溢出一声轻吟,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她枯瘦的手指动了动,突然死死攥住三皇子的衣袖:“渊儿,快......备软轿......哀家要去找国师,唯有他能救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