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粘稠的沥青漫进圣丹尼斯的街巷,安吉洛·勃朗特烦躁地扯开睡袍的银扣,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滋滋作响。雕花窗棂外飘来码头潮湿的腥气,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布雷斯韦特家族的覆灭,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突然被掀翻,那些成箱的烟草、私酿的酒,还有从南美贩来的“特殊货物”交易,都随着冲天火光化为灰烬。
“叔叔,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和那些乡巴佬合作。”亚历山德罗·勃朗特倚在沙发上,擦得锃亮的马靴随意踢着鎏金圆桌。这个刚满二十的西西里青年有着鹰隼般锐利的眉眼,此刻却拧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雕花左轮,“我们完全可以……”他的食指划过苍白的脖颈,喉结在阴影里滚动。
老勃朗特盯着侄子的瞳孔,壁炉里的柴火噼啪炸开,映得他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孩子,L'acqua passata non macina piu——流过的水不再推动磨盘。”雪茄灰烬簌簌落在真丝睡袍上,他却浑然不觉,“我们能把私酒藏在教堂地窖,能让海关对一船船烟草视而不见,这种本事,不是靠子弹就能换来的。”
“可他们现在死光了!”亚历山德罗猛地起身,天鹅绒窗帘被他带起的风掀起一角,年轻人脖颈青筋暴起,这个被宠坏的西西里黑手党接班人显然还没学会克制怒火。
安吉洛转动着左手的翡翠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梵蒂冈地窖里的大理石棺椁。当年为了获得红衣主教的庇护,他付出的代价如今正在暗处隐隐作痛。他眯起眼睛打量着侄子单薄的肩膀——这个从小在橄榄油和柑橘香里长大的孩子,终究要在圣丹尼斯的血雨腥风中学会生存:“亚历山德罗,你以为那些帮派分子只是会开枪的畜生?记住,任何人都可以是朋友,至少在利益一致的时候。”
见侄子仍一脸倔强,老勃朗特突然换了种柔和的语气:“回去多陪陪佩姬,她父亲昨天还来找我,说你们现在还没有子嗣。”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侄子无名指上婚戒,“我不反对你去红灯区找乐子,但家族需要继承人。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话未说完,亚历山德罗已经别过脸去。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佩姬臃肿的身形和尖锐的嗓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被当作联姻筹码的美国胖姑娘,连笑起来都像头笨拙的河马。但叔叔的话里藏着警告,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白了,叔叔。”亚历山德罗低头行礼,丝绒礼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不甘。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雪茄重新点燃的嗤响,还有安吉洛低沉的声音:“这次你在外面胡搞的事情我给你平了,但佩姬那边,你最好去多安抚安抚。”
走出宅邸大门,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河水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亚历山德罗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望着对岸忽明忽暗的船灯,突然怀念起西西里岛温暖的阳光。但当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佩姬的照片冲他咧嘴微笑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或许明天,他该去法国区找那个会跳康康舞的红发姑娘。
达奇站在营地中央的篝火旁,跳动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高举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火光中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弟兄们!姐妹们!\"他的声音像滚雷般在沼泽地上空炸开,\"今晚我们不躲不藏!为了庆祝杰克平安归来——让我们像真正的西部人那样狂欢一场!\"
他的号召像火星溅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皮尔逊立刻踢翻了装鱼的木桶,手脚麻利地支起烧烤架;苏珊骂骂咧咧地翻出珍藏的威士忌,嘴角却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连平日吝啬的施特劳斯都用匕首撬开一桶私藏的啤酒。
就在这时,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大叔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灰发钻了出来,裤腿上还挂着几根荆棘,活像只刚从冬眠中惊醒的土拨鼠。\"我听说——\"他响亮地打了个酒嗝,\"这儿有个迷路的小羊羔回家了?\"
没等众人反应,这个醉醺醺的老家伙已经踉踉跄跄地扑向杰克,把他紧紧搂在散发着酒气和汗臭的怀里。\"哦,我的小杰克!\"大叔用胡子拉碴的脸蹭着男孩的面颊,蕾丝衣领立刻沾上了可疑的污渍,\"你可把大叔的心都揪碎了!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些意大利佬有没有亏待你的胃?\"
杰克被勒得满脸通红,却咯咯笑个不停。大叔变戏法似的从脏兮兮的外套里摸出一块糖,糖纸已经黏在糖果上,看起来像是揣了至少半年。\"特别储备粮!\"他得意地眨眨眼,突然把杰克扛上肩头,\"来吧小子!\"
营地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漩涡。哈维尔弹起了西班牙舞曲的节奏,蓝尼和珍妮跳起了舞,查尔斯都跟着拍子轻轻摇摆。阿比盖尔擦着笑出的泪水,约翰默默注视着儿子在大叔肩头欢呼的身影,悄悄握紧了妻子的手。
达奇满意地环视着这一切,仰头灌下一大口威士忌。烈酒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感到久违的畅快——在这片被鳄鱼和蚊虫包围的沼泽地里,范德林德帮终于找回了活着的滋味。
帐篷里,西恩支棱着包扎好的伤腿,像只被拴住的猎犬般躁动不安。外头欢快的班卓琴声和靴子跺地的节奏不断撩拨着他的神经。\"就喝一小杯——\"他扯着凯伦的裙角,绿眼睛里闪着讨好的光,\"圣丹尼斯最好的威士忌在召唤我呢,亲爱的。\"
凯伦深吸一口气,酒香混着烤肉味从帐篷缝隙钻进来,让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当手掌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时,她的眼神骤然清明。\"想都别想,\"她一把拍开西恩的手,力道大得让伤员龇牙咧嘴,\"除非你想让我们的孩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个瘸腿酒鬼父亲。\"
另一边,莫莉精心涂抹的香水在夜风中散开。她拢了拢丝绸披肩,踩着猫步靠近正在豪饮的达奇。\"亲爱的,我——\"她刚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达奇就转过头来。那双总是含情的眼睛此刻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让她未出口的情话生生冻在了舌尖。
\"何西阿,\"达奇看都没看僵在原地的莫莉,径直招呼老搭档过来。他从内袋掏出一张烫金请帖,羊皮纸在火光下泛着奶油般的光泽。\"勃朗特的'上流宴会',\"他冷笑一声,请帖上精致的火漆印被捏得咯吱作响,\"我们得好好准备去参加。\"
欢宴渐入高潮时,阿比盖尔牵着不断揉眼睛的杰克起身。男孩蕾丝领口已经沾满果酱,小脑袋像麦穗般一点一点。\"各位继续尽兴,\"阿比盖尔笑着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微微脸红。她弯腰抱起半梦半醒的杰克,男孩在母亲肩头无意识地挥了挥胖乎乎的小手,引得营地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孩子的身影刚消失在帐篷后,大叔就一脚踩上酒桶,胡子上还挂着啤酒沫。\"说到小杰克怎么来的——\"他醉醺醺地朝约翰挤眼睛,\"我记得某个雨夜,有人求着我帮忙望风来着?\"在男人们的口哨声和女人们的笑骂中,约翰把帽子扣在脸上装死,通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蓝尼趁机又给大家满上一轮私酿的酒,篝火将放纵的影子投在沼泽雾霭中,仿佛连鳄鱼都被这放肆的欢乐吓退了。
营地的喧嚣声从远处飘来,却仿佛与这片角落无关。周路坐在一块布满青苔的树桩上,面前的小火堆噼啪作响,火星时不时窜向漆黑的夜空。这里是营地最边缘的角落——苏珊特意将基兰和杰瑞的帐篷安排在此处,远离沼泽岸边那些虎视眈眈的鳄鱼。
火光映照下,基兰正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修刻马蹄的刀具,金属部件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杰瑞则坐在一块铺开的油布上,专心致志地削着路亚鱼饵,木屑在他脚边堆成一个小丘。几人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只有刀刃刮过木头的沙沙声偶尔打破宁静。
泰伦盘腿坐在火堆另一侧,粗糙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牧牛犬大卫的脑袋。这只逐渐康复的大狗舒服地眯着眼睛,时不时用鼻子蹭蹭主人的膝盖。在它旁边,肯恩眼巴巴地盯着泰伦手中的肉干,尾巴在泥地上扫来扫去。
\"你这小混蛋,\"泰伦笑骂着,却还是掰下一块肉干抛给肯恩,\"要不是看在大卫的面子上...\"大卫见状立刻竖起耳朵,用脑袋顶了顶主人的手,换来更大块的奖赏。
周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他借着火堆点燃,烟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远处传来大叔讲荤段子引发的哄笑,但在这个小小的避风港里,只有火堆的温暖和狗儿们满足的呜咽声。沼泽的湿气在夜色中弥漫,却无法侵入这个由忠诚与默契构筑的小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