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繇心中暗自冷笑,征兵事宜还在继续,新军组建的过程中,人员众多且混乱,士兵们之间并不熟悉,再加上他县府主事的身份,偶尔插手一下军中事物,虽是逾矩,却也不算什么大事,没人会过分追究,这正是他敢轻易“换人”的底气。
而项小满,则又再次皱起了眉。
“不过……”王抒突然又开口。
“不过什么?”项小满连忙追问。
王抒转过身,望向那数千军士,说道:“军中以十人一队,每日同吃同住,必定互相认识。”
项小满愣了一下,随即便是心中大喜,暗骂自己糊涂,一直被田繇牵着鼻子走,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陈继身上,却忘了军中的建制制度。
“去,立刻将与这几人同队的将士叫过来!”
王抒应了声是,快步走上点将台,从台上的一名军士手里要过另一本花名册,翻了几页,随即叫出三个人的名字。
三人应声走出队列,王抒也重新回到项小满身边:“主公,他们都是一队的。”
项小满点了点头,并没有感到意外,既然是冒名顶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凭他田家的能力,将那些子侄全都安排在一个队伍里,并不是难事。
他瞥了一眼田繇,见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反而仍是一脸的从容,不禁有些错愕,心中暗忖,难道他们三个也被田家收买了?
不等他想明白,一旁的王抒已经主动问那三人:“你们过来认认,这七人可是和你们一队的?”
三人几乎看都没看,便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声:“是!”
项小满暗道果然,心底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在一瞬间被湮灭,霎时,整张脸冷如冰霜,猛地扭头,死死盯着王抒,咬牙问道:“你是故意的?”
王抒一怔,一时没明白项小满是什么意思,田繇又突然开口:“主公,都到午时了,这场闹剧是不是也该结束了。”
“你说什么?!”项小满心底生出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胸中怒意再也无法忍住,骤然挺枪顶在了田繇胸口之上。
这一下,原还不时传来的小声议论,瞬间消失,整个营地顿时沉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枪尖之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裴恪和张峰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两人都很清楚,项小满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这一枪提起来,如果不能善了,不仅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就连他自己也会被人诟病。
田繇挑了挑眉,与项小满四目相对,面上古井无波,淡淡地问道:“主公这是何意?”
“何意?”项小满冷声质问,“田繇,你不顾军令,以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家中奴仆,让他们代替族中子弟去服兵役,而为掩人耳目,更让人杀害陈继家中老母,且仗着县府主事的身份,插手军中事务,这些,你认也不认?”
“主公可是仅仅听信那陈继一面之词,便要定我的罪吗?”田繇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我田家虽是本地望族,但也一直遵守义军律令,从未有丝毫懈怠,眼下家中子弟就在这站着,何来代服兵役一说?至于杀人,更是无稽之谈,人证物证可有?杀人凶手是谁?您若怀疑,尽可去我田家搜查,我绝不阻拦。”
他顿了顿,缓缓背起手,昂首挺胸,丝毫不顾项小满手中的「破阵枪」,“至于插手军中事务,主公也可去城防军问一问,我何时干涉过军务?而此次征兵,乃是应了何先生之命,却也只是掌管着入伍人员的名录而已,至于其他的,则全由本县城防都尉、樊山民、以及您面前的这位王抒校尉负责。”
他发出一声嗤笑,斜睨项小满,“若主公觉得,我来此借几个人手为百姓修桥,也算是插手军中事务,那我无话可说,主公想罚,只管罚便好了,不过……”
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
项小满此时虽然情绪激动,但也能看出来,对方是在掌控话语的节奏和主动权,但他不在乎,便顺着田繇的意,问道:“不过什么?”
田繇又是微微一笑,随即却又喟然长叹:“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现在还是义军的一县主事,项将军要仗势罚我,我只能受着,但受罚之后,我会与家中族老商议,变卖族中产业,寻一处隐蔽之所避此乱世,届时,还请项将军能准我为家中子弟赎身,放我田家和于家一条生路。”
项小满算是听明白了,这田繇明面看着像是想要明哲保身,实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田家身为一地望族,送出四房长子入伍从军,一心一意为你义军效命,最后却因为一个奴仆的凭空诬陷,不得不变卖家产,远走他乡,隐居避祸,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义军的声誉和民心,经不经得住世人的怀疑。
他凝视着田繇,只觉心中被无力之感填满,持枪得手松了紧,紧了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峰觉察到他的为难,一咬牙,提着方天画戟便走了过去,裴恪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却见张峰来到田繇与那七人之间,沉声说道:“项瞻,你看看他们几个,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根本就不是当兵的样子,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哪还用得着什么证据,我现在就帮你宰了他们!”
说着,抬起方天画戟,便对着一人狠狠砸下。
“疯子!”
“你敢!”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项小满脚下一点,挥动长枪,将正要落下的画戟挑开。
而田繇也已经拦在自己的儿子身前,指着张峰怒道:“竖子,你敢恃武行凶,我田于两家,一定倾尽全族之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好呀!”张峰放声大笑,“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无葬身之地!”
话毕,再次舞动画戟。
千钧一发之际,项小满却愣在原地,似乎默认了张峰的行为,好在一旁的裴恪及时赶来,将他死死拉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营地一片哗然,尤其是王抒,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干些什么。
“项瞻,你这位冀北之主,就是这样带兵的?!”田繇大怒,称呼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第二次改变。
项小满回过神来,却没有理他,盯着张峰,问:“疯子,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张峰眉头紧皱,不耐烦地说道,“项瞻,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来替你解决了他们,所有骂名由我来背!”
裴恪却明白过来,死死拦着张峰,忙道:“主公,张将军方才说,他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根本就不是当兵的样子。”
“不是当兵的……”项小满呢喃着,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看向田繇,发出一声冷笑,而后怒声喝道,“王抒,传我军令,全军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