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怎么能叫白挨呢?”张峰拍了拍裴恪的肩膀,不顾他疼得连连倒吸冷气,笑道,“最起码让我发现,你是真心投效,三箭唤来我的信任,你不亏!”
项小满生怕裴恪没死在战场上,再被张峰几巴掌拍出个好歹,连忙把他拽到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又看着裴恪,无奈道:“这人是个疯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要不是他对我有数次救命恩情,我早把他赶走了。”
裴恪勉强的挤出微笑,表示自己无碍,心里却在暗想,难怪看二人如此亲近,原来是有着救命之恩在里面,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偷摸瞟了张峰几眼,见他正在那随意打量着房内陈设,俨然一副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样子,不禁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只是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又暗自揣度,莫非他之前对我并不信任?
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末将有一事不解,还请主公解惑。”
项小满颔首,坐到床边:“裴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裴恪道:“主公为何如此相信,末将不是在请君入瓮?”
“他又不是鳖,入哪门子瓮?”项小满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张峰随口来了句,“他是赌徒,不止一次干这种事了。”
项小满看了张峰一眼,没有反驳更没跟他斗嘴,反而点了点头:“他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差不多。”
裴恪愕然,项小满微微一笑,反问,“裴将军相信直觉吗?”
“直觉?”
“不错。”项小满解释道,“我打听过你的过去,知道你当初为何会脱离边军,也知道你后来为何归附宇文家。你不愿与赃官同流合污,也不忍拂了宇文崇泽的三顾之情、知遇之恩,这样的人,又怎会不顾民族大义呢?”
他停顿片刻,笑道,“我在想,你应该只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宇文崇泽的异族身份,我给你点破,给你足够的时间思考,你自然能反应过来,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赌一把又何妨?”
裴恪嘴唇紧抿,目光流转,沉默许久,叹道:“裴某何德何能,敢让主公如此涉险。”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项小满摆了摆手,盯着裴恪,稍一思索,又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裴将军。”
“主公请说。”
“你那天以箭传信,为何不一早就给我?”
“这……”裴恪稍显迟疑,但见项小满笑容和煦,便把心里的那一点忧虑压下,解释道,“末将不敢隐瞒,起初因为您年纪的原因,末将很怀疑您能在这乱世中走多远,因此很想看看,您是否可以在短时间内察觉出平章关内的异样……很明显,您看出来了。”
项小满微微点头,明白裴恪说的,正是他当时把注意力放在陈寅身上的短短一瞬。
“另外,您那百步穿杨的箭法,也让末将佩服。”裴恪又说,“年纪轻轻,武艺不俗,心思缜密,又胸怀大义,这样的人,末将哪会不愿辅佐。”
“呵呵,其实我的箭法不算好,有燕朔日日指导,练了这么长时间,还够不上他的三分呢。”
“能与神箭手之称的燕行之相比,已经不输任何人了。”
项小满笑而不语,他实在受不了被人如此直接的恭维,本想着暗中转移一下话题,不曾想换来的还是夸奖。
稍一思忖,连忙又问:“要是我当时没有觉察呢?”
“没有觉察……”裴恪有些失神,呢喃道,“没有觉察,我就会按照您当初从闾州回来时,在东关外与我说的话照办。”
项小满微微皱眉,脑海之中乍然浮现了裴恪口中所说的画面,以及当时对他丢下的一句话:「你若尚存良知,便当解甲归田,就此隐姓埋名」。
项小满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看出了裴恪对陈寅的忧虑,也暗自感谢赫连良卿,在他离开永安前的那些分析。如若不然,别说不费一兵一卒的收服平章关和三万大军,就连裴恪这位智勇双全的大将,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他再次露出笑容,起身说道:“不早了,裴将军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裴恪点了点头:“一切,就有劳主公了。”
项小满没再多留,招呼张峰,离开营房。
……
一夜过去,大雨渐歇,却又没有完全停止,稀稀拉拉的下个不停。
项小满站在东关城楼上,遥望远方,除了漫天烟雨、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洼,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泥路,再没别的什么了。
少顷,原属裴恪麾下的那名守城校尉匆匆而来,抱拳道:“主公,探马传来消息,陈寅已经连夜撤离,现在不知去向。”
项小满微微皱眉,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东方:“下了一整夜的雨,道路泥泞难行,他还带着那么多粮草,能跑到哪去?”
“这……”校尉犹豫了一下,回道,“幽州多山多林,再有大雨掩护,他想藏起来,确实不是难事。”
“嗯……三十万石粮草,不夺回来可惜了。”项小满沉吟道,“继续加派人手,分散探寻,这种天气,他跑不了多远,务必把他的藏身之地给我找出来!”
“是!”校尉领命离去。
项小满又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多留,自行去了议事厅,寻来纸笔,给燕朔写了一封信,讲明平章关现在的情况。
与此同时,冀北讨伐幽州的檄文,已经在燕朔的刻意推动、以及百姓的口口相传下,如同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北方六州。
……
邯城,昭阳宫,永昌殿。
朝会上,内侍司总管石念及,正朗声诵读着那份檄文,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顺天皇帝刘闵环视群臣,淡淡地说道:“列位臣工,都说说吧,如何看这檄文?”
群臣无人应答,刘闵挑了挑眉,目光游走,落在门下省左谏议大夫身上,“王增怀,王大夫,你平日不是最善言辞吗?怎么今日也不说话了?”
王增怀微微躬身,却仍旧保持沉默。
刘闵嗤笑一声,又叫道:“岳给事中?王常侍?”
被叫到的二人与王增怀的反应如出一辙,脑袋恨不得缩到脖子底下去。
这些个门下省言官,平日可是逮着一个借口就谏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忠臣、能臣,可一旦真问他们点儿事,又全都跟个鹌鹑似的。
刘闵眼中满是鄙夷,最后瞥了他们一眼,看向秦安道:“秦尚书,他们都不说,你来说说吧。”
秦安道同样无话可说,但他脸皮厚,出班问道:“不知皇上想让臣说些什么?”
“你是兵部尚书,要说的自然跟兵部有关。”刘闵似是很随意地问道,“你来说说,能否趁着项瞻和宇文崇泽交战之际,出兵将冀北三郡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