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鸦生,灾星出”的消息能传得这样迅速,仅仅只靠密宗恐怕还不至于如此。
南姜安排在北幽的探子,怕是也出了不少力。
木连城这般推波助澜,无非是打着将她逼向南姜的主意。
但他这人生性霸道,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所谓神女的不屑。
言清甚至感受到了他的杀心。
也是,即便不信神明,男人也不会乐意看到宿敌北幽多一个助力,故而想要灭掉她也无可厚非。
但木连城一直压抑着自己,没对她下死手,还准备将她掳回南姜。
虽然他话里没有表现出来,但言清仍觉得想要见她的另有其人。
是木连城那个一母同胞、却自愿出家成为禅宗佛子的双生哥哥?
言清眯了眯眼,剧情里的梵溪更像背景板一样的存在,偶尔几次出现也只是在女主危急时刻。
但每次出现得都那般及时,已经足够说明他的神通广大。
比起木连城,梵溪显然更叫她感兴趣。
队伍抵达北幽皇宫已是夕阳西下,除边塞八百里加急外,宫内不允许车马疾行,老皇帝却给了她这个特许。
且还带着文武百官亲自相迎,表足了对她的重视。
言清自车上下来,缓步到皇帝面前,双手交叉贴在胸前,微微低头:“陛下。”
“圣上面前,怎能不跪!”一武将咆哮出声。
言清视线从他身上掠过,一个出头鸟而已,不值得她过分关注。
她看了眼皇帝身侧袈裟披身的老和尚,见他抚弄胡须一副高深模样,便将他与巫萨其人对上坐。
长眉过嘴,白须垂胸,一双恶毒三角眼,好辨认得很。
成许也在,仍用着懦弱皇子的表象迷惑人,弓腰塌背站在皇室成员里并不显眼。
“兽神命吾下山辅佐天命者,吾作为神之使者携神令而来,若行大拜之礼,或叫人折寿。”
她语气顿了顿,眸中似染惊疑,“巫萨法王作为修行之人,焉能不知其中道理?”
老皇帝年过七旬,最想要的莫过于长寿,不然密宗也得不到重用。
一听“折寿”二字,他面上已表现出不悦,警告的瞥了身侧的国师一眼。
被反将一军的巫萨捏着胡须的手一抖,差点将爱惜的长髯捻断,他冷嗤:“黄口小儿,岂能与神幷论!”
文武大臣纷纷应和,质疑起她的身份。
言清但笑不语,看向沉着脸的老皇帝:“信则有,不信则无,陛下若也是这般想法,只能说非吾有缘人。”
见她似有退缩之意,巫萨眼底闪过一抹得逞。
正要乘胜追击好给面前这个黄毛丫头一个教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呼百应后,老皇帝大变的脸色。
成许双手拢在袖子里,抬眸多看了言清一眼,微微垂头将唇边笑意隐去。
好一招以退为进。
他心道。
“火鸦现世,灾星为祸,陛下——”巫萨朝老皇帝拱手,这才发现他面露不虞。
意识到自己喧宾夺主,他立刻噤声。
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国师,老皇帝对他还算客气,只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一旁,没怪罪他的僭越。
对比巫萨的气势汹汹,言清反而一脸淡定,不卑不亢的端着神女架子,柳叶眼里空无一物,更像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老皇帝朗声笑道:“国师只是开个小玩笑,还望神女不要介怀。”
成许那句他是被预言的天命者叫他十分愉悦,成夙提前传来的消息,也叫他知道眼前年纪不大的女孩有些特殊本事傍身。
所以他向言清摆足了信任姿态。
言清笑容和善:“吾自不与凡夫计较。”
望着面前这张褶皱开花的老脸,她心中冷笑,老皇帝不过是想借巫萨的手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同时还借此事敲打巫萨,让他看清自己的身份。
她就说成许的那些城府不可能凭空而来,原是继承了老狐狸的精明。
老皇帝上座后,她被太监领到自己的位置,正是右上位。
对面是成夙等几个皇子,巫萨在她下位,时不时拿阴狠的目光刺她一下。
她自岿然不动,神色淡淡饮着桌上果酒。
余光扫过对面皇子席最末尾的成许,男人脸上始终挂着温儒的笑,不争不显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言清注意到,成许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投向她身后的图桑,只那双人前总噙着柔光的瑞凤眼里,看不出半点异常。
酒过三巡,巫萨狠狠盯了她一眼后,自席间起身:“为欢迎神女降临,微臣特地请来了护国圣兽白泽,还请陛下准许臣替白泽向神女求一道赐福。”
老皇帝向言清举起酒杯:“国师的提议,神女觉得如何?”
言清回以举杯:“遵陛下旨。”
老皇帝开怀大笑,饮尽玉盏中酒:“那便准了!”
说完,让人递上御赐腰牌,准她不必向任何人跪拜。
他对言清的态度异常满意。
神女可以藐视众生,唯独不能不敬他这个真龙天子。
言清知他享受的便是被这般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滋味,这迎他所好才遂了他意。
她既要留在北幽,自然不能不将金主放在眼里。
这护国圣兽白泽,她在剧情里见过,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牦牛,据说曾救过老皇帝的命,这才被带到皇宫好吃好喝的供着。
惯会看人脸色的家伙,除了皇帝,对谁都一副暴脾气。
因它择女主为主,这才奠定了她的神女地位。
反倒是身为女配的原主,曾因为试图驯服它,而差点被它踩踏致死。
故而被当众戳破假冒伪劣身份。
要是拒绝不仅会落了皇帝面子,引起场上众人质疑,还给了老秃驴打击她的由头。
但她怎么可能拒绝。
对方死皮赖脸要将头伸过来,她自是要将其打得啪啪作响才好。
应声后,言清挑衅的瞥了眼巫萨,微微抬了抬眉,带着蔑视的神色,仿佛在说“就这?”
巫萨自舞到老皇帝面前,就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半点气受。
见言清这般,他阴沉着脸冷笑一声,差点将手里的酒杯捏碎,脑中更是已经幻想出无数凌虐她的法子。
借着感谢的名义,他端着酒杯上前,压低了声音说:“小丫头,做人还是莫要太过猖狂的好。”
言清起都未起身,懒洋洋抬了抬手,清凌凌的声线里含着睥睨的傲气:“有那个资本为何不用?”
巫萨将恼怒收敛,笑呵呵的说:“但愿你能傲气长存。”
言清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机锋,嘴角微勾:“法王的祝福,小女子便笑纳了。”
巫萨看向被牵来的白泽,跟侍者悄然对了个眼色后,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清瞧了眼那只通体雪白的牦牛,肥硕庞大的身体挂满鲜亮的毛发,两只弯角坚硬有型,更像一只变异的大型羊兽。
白泽两只乌黑的眼里潜藏着焦躁,似乎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场面。
即便侍者一边投喂鲜草,它也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两只蹄子不时抬起。
言清摸了摸皇帝刚赐下的腰牌,这玩意儿浸泡过能引兽类发狂的药物,身为医者的她哪会不知。
她继续端着神女的架势,不屑众生的表情,其实就是拿鼻孔看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数着数。
在距离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牦牛白泽就突然撞开侍者,猛地朝她奔来。
文武百官纷纷被吓得离席,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快跑,护国圣兽发疯了!”
这样的情形他们见过不止一次,不然白泽也不会被传脾气火爆。
老皇帝还在搂着贵妃,品尝送到唇边的美酒,目光飘向仍镇定自若站立不动的言清。
成许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作为亲陪侍卫跟着他进宫的戚恒,身子微微前倾,面上不自觉泄了丝紧张和担忧。
一直将言清视为救命恩人的他,并不想看到她纤细的身躯被撞飞的一幕。
“殿下。”他忍不住开口。
成许神色一凛:“阿恒,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情。”
白泽被带上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侍卫拦在了皇子席前。
成夙等几人都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令人奇怪的是,白泽逗人玩似的,追着旁侧的太监宫女跑了一会儿,才撒开蹄子奔向言清。
见它找准了目标,巫萨松开紧皱的眉,眼里噙着抹阴毒的笑。
鲜少有人知道,这只牦牛本就是他驯养,为的就是借机取得老皇帝信任。
为了养成白泽的凶性,他不惜用药物喂养,唯有身上带有安魂香的他靠近,才能让其乖顺听话。
保险起见,他还让人在腰牌上动了手脚,其佩戴者靠近,只会让白泽更加失智。
关键时刻他再去安抚,其他人只会对他这个国师更加信服。
只是他算得再好,也算不到言清有御兽的本事在。
跑得极快的白泽,在言清最前方及时刹住了车,低下头用脑袋轻轻蹭她腰。
乖巧的模样,让她不禁想起了某个也喜欢在她身上蹭蹭拱拱的少年。
牦牛不舒服的哼哼了几声,乌瞳里泛着泪光向她求救。
常年的药物喂养下,对它身体和精神都产生了极大刺激。
“我会帮你。”言清双手握住白泽的两个角,将脸贴在它脑袋上,柔若青山溪流的精神力一点点融入它的身体,安抚着它的狂躁。
周围是通明灯火,娇娥抖散云层,清亮的光辉洒落。
少女与兽相拥,乌发白裙,侧脸闭目,面若春华,温馨而恬静画面似引得婵娟独照。
旁人声音渐息,如见神妃下凡。
成许杯中酒微颤,视线扫过多方反应,满意的笑收入眼底。
戚恒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曾经女孩骑白狼而来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抬手摸了摸左胸,那枚被归还的玉佩,连同飘红的穗子一起,皆被收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图桑恍惚了下,对寻回自己身份的渴望更加迫切。
因为他深知,只是草原游牧的他,将永远配不上清妹。
兰因忍不住犯花痴,就差没当场表演一个脸红尖叫。
老皇帝老眼里精光湛湛,脸上的褶皱开得比菊花还灿烂。
言清直起腰后,白泽抖了抖身体,长长的毛发如同流水一样鲜亮。
它主动双蹄跪地,邀请女孩骑到自己的背上。
言清没有拒绝,跨坐在它身上,被它带着在御花园游玩一圈后,送到酒宴中央。
老皇帝挥挥手,将侍卫撤去,让百官归席。
“果真是神女下凡,助我北幽盛世昌隆。”他站起来猛灌一杯酒。
其余人皆起身敬酒:“助我北幽盛世昌隆!”
巫萨气得差点咬碎一口老牙,偏还要装作乐呵的样子,不然就是藐视皇帝。
见不得言清风光的他,还想指望自己的人能继续控制白泽。
奈何那几声像鸟鸣的奇怪哨音,根本不起半点作用。
言清冲他笑了笑,自白泽背上跳下后,伏在它耳边小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去吧。”
她轻轻拍了拍白泽的头。
众人便只见刚还无比温顺的牦牛,忽然低沉叫了声,庞大的身躯就朝着巫萨扑了过去。
其他人被吓得惊慌失色,很快就发现,白泽只专门逮着巫萨扑。
巫萨踉跄躲避,一把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架。
“白泽,看清楚我是谁!”他一声大喝,不敢往老皇帝那躲,只得朝外跑。
可任凭他如何叫喊,牦牛就跟见了死敌一样。
直到他被撞翻了屁股,摔飞出去来了个脸刹停下。
言清也挺佩服他的毅力,直到这时候了,都没拿出怀里那只用来控制白泽的竹哨。
她也没将人逼得太紧,老东西现在还不能除,他可是制衡成许的关键。
今天的事已经足够让她在北幽扬名,密宗这块垫脚石留着以后再用不迟。
“过来。”她轻唤了声,想要再次用角将巫萨掀翻的白泽立刻乖乖跑回。
场上众人再次为它的乖巧听话而震惊,只当看到巫萨脸上的血印后,使劲憋红了脸才不至于叫自己笑出声来。
百官的肩膀却是抖如筛糠。
言清走向他,施舍般抬手示意他起来:“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国师莫要计较。”
“怎么会。”巫萨抹了把脸。
忍住火辣辣的疼,站直身体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