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闻着药味,看着能干的时礼,静默下来。
时礼没有去猜测她的想法,见她没有要问的了,快速又退了出去。
水乔幽看他再次惊现从容又快速的步伐,转头去看楚默离。
楚默离拿过调羹晾药,声音如水,“再等一会儿就凉了。”
这略显耳熟的话语,让水乔幽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刚才说的‘有事’。
药放凉了更苦,越热味道则好像越大。
水乔幽看楚默离一丝不苟地做着不应该和他沾边的事情,慢吸了一口气,“最近,你晚上不忙?”
楚默离从她看似正常的语气中听懂了话外之音,抬起目光,从容应答:“晚上还好。”
水乔幽又静默了一息。
楚默离手上动作没停,转移她的注意力,“明日,我会找皇姐好好聊聊,你这边,可有需要我注意的?”
水乔幽不再往他那边看,可那股药味还是一点没减少。
“没有。”
朝廷的事,她没想参与。这种小事,她相信他也知道怎么妥善处理,根本不需要问她。
楚默离看到她扭头的动作,在心里叹了一声,将还没有凉的药先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点。
他想起她做事一次比一次胆子大,虽然也清楚她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溪流的身手虽然不如她兄长,但是也非等闲之辈。”
她特意将人放走了,这几日人也不可能抓到。
“这几日,你出门在外,还是多注意点,尤其是上值下值的路上,多留心。”
水乔幽站起身来,准备去对面邻居家看看,“嗯,我知道了。”
话没说完,人就准备迈脚。
楚默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你将药喝完了,我就回去。”
“……你别忙了,先回吧,凉了我就喝。”
水乔幽没打算停步,示意他放开她。
楚默离听着她有理有据的话语,想起了她先前那句‘前日晚上’,“阿乔,明日晚上喝,这药就要变味了。”
水乔幽转头,目光从他的手上、药上、他的脸上依次转了一圈。
两人一站一坐,僵持良久,楚默离还是没妥协,将已经凉了的药递给她,声音如以往一样好听,“再凉就更苦了。”
水乔幽目光从药上扫到他脸上,发现在监督她喝药这件事上,他似乎比操心家国大事还要上心,且更有恒心。
她将药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楚默离这次来得急,没给她准备蜜饯,先前带来的也不知道被甜瓜收哪去了,他看着她的‘豪举’,就将刚才从她手里拿走的茶杯又准备递给她。拿到手里,想起她刚才说的,他又将茶杯放了下来,见她微微蹙眉,他接过她手里的碗,低下了头。
水乔幽望着他突然凑近的脸,有些讶异。
虽然楚默离请夙沙月明调整了她的药方,但是药确实还是有点苦。
楚默离趁着她发怔,放下碗,轻柔地咬开了她的唇,那股药味更浓了。
水乔幽因他这一举动,回过神来,想要远离他。
楚默离好似先一步预测到了她的反应,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揽住了她的后脑,使得她想法落空。
水乔幽有些许不明白,他尝不到她嘴里的药味?
他不愿意放开,她只能挤出声音提醒他,“我,嘴里,都是苦药味。”
出口的声音有点含糊,楚默离却听懂了。
他的声音如暗夜吹进屋的清风,“没事。”
话落,他扫走了她嘴里的苦味。
水乔幽看到他的脸,被灯火衬得再次晃了一下眼。
还未多看,他的手落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眼前一暗,其它的感官瞬间被放大。
水乔幽感受到了他唇舌之间的不失温柔的强势,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中间似乎还夹杂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她好像弄懂了他的用意。
水乔幽不觉得他这举动有用,睫毛触到他的手心,却也没再往后退。
楚默离放开她时,两人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明显。
楚默离抵着她额头,低声问她,“可还苦?”
水乔幽眼皮抬起,见他果然是这个想法,没回答他。
她刚想退开,发觉不知不觉,嘴里的苦药味……好像真的淡了许多。
她缓了口气,告诉他,“你该回去了。”
楚默离听着她与以往有些区别的声音,眼里刚压下去的情欲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水乔幽正好看到,立即往后退,转身往外走,“我去喂马。”
楚默离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看她从容的脚步,似有所悟,没去拦她,“好,我先回去。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水乔幽步履沉稳地跨过门槛往马厩走,回了一个听上去已经恢复正常的鼻音,“嗯。”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来时的担忧变成了愉悦。
他说话算话,看着她走了几步,没再惹她,喊了时礼,准备回府。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脚步稍停,给他透露,“兄长先前托人调查的事情,这两日应该会有结果了。”
楚默离听出了是指何事,“好,我知道了。”
水乔幽听到他的话语,没再多说,去了后院马厩。
楚默离看她头也不回,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勾起。看到时礼过来,他才又将嘴角落了回去,吩咐他将屋里收拾了。楚默离知道水乔幽去喂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没再等她,时礼收拾好后,带着时礼先离开了。
水乔幽喂马回来,屋里只剩灯火, 那股她有些反感的药味也已经全部被夜风吹散。
她想倒杯水喝,发现茶几上的茶换了一壶热的,水倒入杯中,还有点烫手。
今晚虽然没有蜜饯,她嘴里的药味也已经淡去了,且没再回苦。
她看到水面上冒出来的热气,放下了茶杯,拿过油灯,又跨过门口,去了邻居家。
邻居家的地上乱七八糟,水乔幽将那些被砸落的邻居一一扶了起来。剩下的看上去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她没再收拾,她在屋里静静地站了一会,拿着油灯出了门,没有在乎地上是否干净,就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将油灯放在一旁,撑着下巴坐了少顷,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月亮。
月亮依旧不亮,似乎也蒙上了岁月的尘埃。
水乔幽低下头,想要再坐一会就起身。
漆黑的地上蓦地冒出了楚默离的身影,他焦急地走向她,她耳边也跟着响起了他的声音。
水乔幽猛地抬头,下意识看向前面门口,没有见到人,她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月亮。
月亮陪伴了她许久,听到她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叹。
一夜过去,水乔幽照常去上值,没有与袁松说起溪流的事情。
楚默离也未让人颁发通缉令,只是让自己的人暗中在城中找人。
过了多日,郑、何两家的官司还没扯清楚。天气炎热,有消息灵通者与茶楼里的话友们透露,郑开儒的尸体,都已经腐烂生蛆。这京兆府再不把人还给郑家,郑家最后估计只能看到骨头与尸水。
郑夫人听到这些哭得差点又上不来气,她心疼儿子,让郑勉先想办法将尸体带回去。
京兆府那边却又以何家上诉为由,无奈再次拒绝了郑家的要求,并且根据‘规定’没有准许郑家去看尸体。
郑勉被京兆尹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知道定然是郑勉联合颖丰公主向京兆府施了压,气极之后,更坚定了与何道斗到底的决心。
最后,还是庆王体谅二老与郑侧妃丧失亲人之痛,出面请京兆尹通融先让郑府将尸体带回去,让人入土为安。
庆王的面子,京兆尹不能不给,就提示他,这个事情,主要还是得看何府那边的态度。
因为,何府现在也在怀疑郑开儒是中毒死的,不认可京兆尹的验尸结果,要求他们再次尸检,甚至还找了太府卿,让朱家配合一起查明此案。
郑家二老也倔,死活不同意剖尸。
这个事情,就一直没有进展。
事情闹成这样,他一个京兆尹哪敢提意见做主。
庆王听说了外面最新的流言,避开了其他人,小声询问京兆尹,“此事,父皇可有指示?”
京兆尹为难透露,“这几日,陛下身体不适,除了上朝,下臣都没有见到陛下。”
庆王想起朝堂之上这几日都精神奕奕的青皇,明白了其中之意。
他只好亲自前往颖丰公主府,想请颖丰公主当个中间人,同他一起前往何府。
可是,他去的不巧,才从原阳休养回来没多久的颖丰公主又病了,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为了不让青皇担忧,她也没向外说。
何驸马为了处理自己妹妹的事,一大早就出门了,亦没在旁边陪伴。
庆王看着颖丰公主与他说两句话都费力,暂且也不好拿这种烦心事与她说。他看何驸马也不在,陪她坐了会就先离开了,一个人前往何府。
他刚走没多久,听说了颖丰公主病情的楚默离带着太医来了公主府探病。
颖丰公主看到太医给写了一张长长的药方,病情当即好了不少。
吩咐梅韵送走太医,颖丰公主从床上坐了起来,让楚默离陪了她喝茶。
颖丰公主对他带着太医来,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楚默离阻止了侍女给她倒茶,让侍女给她换了杯熟水。
颖丰公主看到这个细节,没再嫌弃熟水无味。
楚默离还没回答,颖丰公主刚从宫里回来的小儿子听到楚默离来了立即跑了过来,领取了功劳。
“我告诉五舅舅的。”
颖丰公主哭笑不得,没忍心训斥他,陪着他玩了片刻,才让侍女带他下去。
屋里只剩姐弟二人,颖丰公主向楚默离说了实话。
她其实就是为了清净清净。
“你来之前,你三哥刚走。”
“为了何、郑两家的事情?”
“估计是,看我病着,他也没说,坐了会就走了。”
颖丰公主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想帮这个忙,实在是这个忙,发展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她也帮不了。
楚默离听着,没再多问。
屋里没有别人,颖丰公主问他,“你今日来,除了看我,可还是其它的事情?”
楚默离没有立马答话,只是看着她。
颖丰公主被他看得心里打鼓,“可是,那件事情,太府寺那边又……”
楚默离阻断了她的猜想,“不是。”
颖丰公主听了松了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憋住,“那是父皇那里……”
楚默离开口,“我记得,皇姐先前去原阳,身边有一个唤作‘小惜’的奉茶侍女。
小惜认识水乔幽,还弄得颖丰公主闹出一个大误会。
从原阳回来后,颖丰公主对她虽然不再如先前一样待见,但还是记得人的,“没错。”
听到楚默离问一个侍女,她有些诧异。
“你问她做甚?”
楚默离平声告她道:“她原名溪流,乃是原桑国双溪楼楼主溪梣的妹妹。”
颖丰公主刚拿起的茶杯脱手,掉在茶几上,水从里面洒出来。
“……双溪楼!江湖上以前那个双溪楼?”
楚默离给她递了块手帕,轻点了一下头。
颖丰公主僵在当场。
颖丰公主确认楚默离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后,赶紧喊来了梅韵询问小惜的去向。
“她今日不在府上。”
“不在?”
“她前几日病了,大夫说可能会传给其他人,昨日,奴婢就先安排她出府去了。”
颖丰公主连忙安排了人去寻找,没过多久,领了任务的人回来禀报,没有找到人。
颖丰公主头是真的又痛了,脸色煞白,连忙对楚默离道:“清仑,这个事情,我先前真的不知道。”
楚默离重新给她倒了杯水,“此事,我必须如实禀告给父皇。”
颖丰公主更没心情喝水了,“清仑。”
“我会向父皇说明原由的。”
颖丰公主听出他还是相信她的,稍微缓解了一点担忧。
同时,她自己也清楚,这双溪楼的楼主之一一直躲藏在她的府上,如今人又跑了,就算他相信她,这个责任她也是不好脱的。